陈昭赶来医院的时候，廖芜媛已经离开很久了。
廖芜媛还给他们留下了早餐。
陈昭给儿子套上了卫衣，还一边说：“这姑娘不错啊，帮了你那么多，她可真是个好姑娘。”
余晟津笑着说：“当然，她很好。”
陈昭给他打开早餐，示意儿子小心吃，一边还在叹气。
“杨孟杰我也没见过，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知道？但是妈……您帮我个忙。”余晟津示意自己警服羽绒：“这其中一个口袋里有一个针管，您帮我拿回局里交给王哥。”
陈昭往口袋里摸了摸，像是摸到了些什么。
她把这个针管放入塑料袋里，默默颔首。
“妈……”
“怎么了？”
陈昭抬起头看着儿子，灯光下的儿子和昔日丈夫的影子重叠，她恍惚了。
“妈，我有的时候在想，为什么人的一生会那么复杂。”
陈昭坐在旁边，把粥又喂了一口给余晟津的嘴里。
“人本来就不是白纸，所以没有道理一直平整和洁净。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不会将其放大，也不会将其说出。这好比每一个人都有小秘密一样，他们不会告诉父母，也不会告诉兄弟姐妹，更不会告诉对象。有苦自己吞，有甜大家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
余晟津其实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但他谁也没有告诉。
包括自己的妈妈，他也是不曾告诉的。
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他明白了廖芜媛心里的苦，也明白了杨程的苦。
人生皆苦，唯有幸运皆为草莓味。
打完吊针，余晟津就开车先送妈妈回警局上班。
余晟津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后睡了一觉。
而在医院里，杨孟杰也醒了。
但他的意识很模糊，说话也不太清楚。
廖芜媛把头发用鲨鱼夹夹起来，低下头问杨孟杰：“杨先生，你想吃点什么？”
杨孟杰他慢慢睁开眼，望着眼前的女人。
这女人既不是自己的母亲，也不是自己的嫂子，更不是自己的妹妹。
而是昨天被他摔在地上的女人。
那女人下巴还有着白色的医用胶布，她模样姣好，而她像是忘记了昨晚的事情，在旁边悉心地问着自己问题。
廖芜媛按了铃，示意医生过来检查。
两个医生过了一会儿进来，检查了一下，对着廖芜媛吩咐了几句，又拿出几条布条交给她。
医生走后，廖芜媛又上前问他：“你想吃什么？”
这一次廖芜媛少了刚才的温柔，多了几分沉重的严肃。
她很少严肃，又或者在出生以来就根本不会对人板着一张脸。
“我……”杨孟杰睁开眼看着她，“姐姐……对不起啊。”
廖芜媛咽了咽喉咙：“你最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哥哥。”
她从一旁打开白色的塑料袋，举着问他：“你想要哪一碗？”
杨孟杰指了指右边。
廖芜媛默默地打开，一边继续说：“我问你，你爸妈电话多少？”
杨孟杰示意自己的手机，说道：“我手机……没密码，里面的爸妈，就是他们的电话。”
廖芜媛给他喂了点粥，不忘替他擦了擦嘴。
“昨天的话，我都听到了。”
“嗯。”
“姐姐，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说和做是两码事。”
廖芜媛语气平静，但这份平静显然是带有情绪的。
“还有杨孟杰，如果你想不做这件事，这一个星期你会非常难受。因为你已经有这种情况，我也不好说些什么，既然要戒，那就要戒得彻底。你赶紧把粥吃完，因为我不想看你发病，明白没有？”
廖芜媛又是喂了他几口粥，杨孟杰发现她一点表情也没有。
杨孟杰虽然没有姐姐，但他是见过嫂子威风的。
嫂子在他的印象里就是这个样子，不苟言笑，眼睛睁的很大，从来不会给他好脸色。
“廖姐姐……”杨孟杰望着廖芜媛手里的塑料碗，“廖姐姐，很感谢你替我说的话。”
廖芜媛放下塑料碗，双眼很认真地看着杨孟杰：“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朋友。他其实完全可以不救你的，但你们是家人和兄弟，他没道理不理你。还有我不知道你们家到底什么情况，我只想告诉你，没有人会一定对你好一辈子，除了家里人。另外，我也不接受你任何道歉，你也别给我拽小孩子脾气。还有我再说一次，你应该最感谢的人还真不是我，而是你的哥哥。况且在我眼里，你们这种道友就应该关在监狱里，而不是在这躺着。”
杨孟杰看着眼前的廖芜媛，他瞬间想起了父亲生日那一天嫂子的模样。
嫂子也是这般严肃，也是这般沉稳。
她为了大哥，不惜一切代价跟父母嘶吼，哪怕是被父母先后说了没家教和打了一巴掌，她也没有任何怨言。但他明白，嫂子是真心爱大哥，也是心疼大哥。杨孟杰也确实觉得自己有过失，但是妈妈告诉他，面对这样南蛮子生的儿子，就应该给脸子。
“我嫂子……那边？”
杨孟杰问的很小心，但他的身体很快就支持不住了。
解毒焦躁难忍，廖芜媛早就料到了。
她默默地趁杨孟杰还没那么狂野的时候将他双手交叉反绑在床架上，顺便叫了几个医护人员。
杨孟杰的目光中，他发现廖芜媛格外的冷静。
但他不知道廖芜媛拿走了自己的手机，她打开了联系人，找到了杨和平的电话。
“伯伯您好，我是廖芜媛。”
“……”
“对，他醒了，现在在控制。”
“……”
“钱我不能收，还有你们找几个人看着他吧。”
“……”
“谢谢伯伯，反正话我已经带到了，我该走了。”
挂完电话，医生也出来了。
医生又交代了她几句，她只好淡淡回应：“我不是他家里人，你们有什么话等他家里人来了再叙述一次吧，真的对不起了。”
医生也没得办法，只好侧身靠着门让她进去病房。
其中一个医生走之前还撂了一句话：“活该被折腾！”
杨孟杰确实很活该。
望着满头大汗的杨孟杰，廖芜媛把手机直接扔在桌子上坐在一旁看着他。
杨孟杰被双手反绑着，可怜巴巴流着汗，跟竹竿上挂着的腊肉一样。
廖芜媛没有理他，把手机放好后，她便坐在一旁看书。
“廖姐姐。”
“别叫我。”
杨孟杰乖乖闭嘴。
又过了五分钟。
杨孟杰声音又高了：“廖姐姐！”
廖芜媛放下书，抬头看他：“怎么了？”
杨孟杰尴尬道：“我想上洗手间。”
“……”
廖芜媛把书签放入书里放好，接着开始按铃找护士。
护士进来了一个，帮着他把个人问题解决了。
中午的时候，孟茹来了。
她望着眼前的儿子，满满都是心疼。
一进病房，孟茹就开始叫唤：“小杰啊，你这个样子谁给你绑的啊，哎哟哟，我的乖崽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杨孟杰摇摇头：“没事儿妈。”
孟茹心疼地说：“我帮你解开吧，这样绑算是个什么事！”
“妈，就这样绑着吧，不然回头真的戒不了了。而且这玩意儿算轻的了，要是别人，直接就是警察的银手铐了。”
“那……也不能这样交叉着绑吧。”
廖芜媛在一旁收拾包，正准备走的时候被杨孟杰叫住：“廖姐姐！谢谢！”
廖芜媛还是那句话：“你最应该感谢的是你哥哥，不是我！”
她潇潇洒洒地走出病房，杨孟杰所有的思绪都被眼睛转移到了天花板上。
廖芜媛走出医院等公交车，趁着空闲刷了会儿微信。
微信里余晟津告诉自己已经休息了足够，下午就要继续去上班了。
临近新年，宏卓设计的群里已经开始放假期时间了。
宏卓设计往年的放假是从小年放到年初八，而今年不同，这一次的新年假期是从明天放到年十五。
新年时间实在是太长，廖芜媛开始在想自己一个人过年干什么了。
廖芜媛的父母和哥哥依旧没有联系她，只有丁萱的几条微信，来来回回也都是那几句话，让人看着人烦心也烦。
【阿姨很好，叔叔很好，你哥很好。】
【阿姨说要给你做土豆丝送去，叔叔没让。】
【你哥说干完他手头一件事就去自首，我一直想问他是什么事，他不告诉我。】
【小媛，他们真的错了，你就回来吧。】
廖芜媛干脆把手机关机，接着走到医院门口直接打出租车。
上了红色的出租车，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大叔。
“小姐，请问您要去哪里？”
“麻烦您师傅，我要去繁栀小区。”
…………
廖芜媛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猫弄吃的。
包还在房间里静静地盖着小毛毯，她默默地把猫清理好，又给它倒了些猫食。
望着小猫吃着食物喝着水，廖芜媛不由地觉得小猫快乐。
但她觉得小猫跟着像她这样的主人也挺惨，简直就是有了上顿没下顿。
她把手机打开来，给小猫拍了几张可爱的照片。
拍完照片正准备放手机入桌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廖芜媛接着电话，电话那一头是郑可茜。
“芜媛，我过来找你。”
“怎么了？”
“你还在上班吗？
听着手机里车水马龙的声音，廖芜媛只好找了个借口说：“我目前还没在家，要不咱们等年后再说吧。”
郑可茜在一处的可停区域停下，她还在抽着烟，语气带着些许无奈：“我和杨程给你送点赔偿金。毕竟这件事是杨孟杰动的手，既然他爸妈不给钱，那只能我们来出。”
廖芜媛走去餐厅，坐在其中一个椅子上。她轻轻把后背地靠在椅背上，眼睛还在目视前面的抽纸盒子，她平静地回应了这件事：“不用了，就像你们说的，我们的友情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还有你们那五百多块钱，我回头还给你们。”
郑可茜在电话那一头在使劲玩着打火机，嘴里的烟也抽不下去了。
友情这么多年，其实郑可茜一直觉得自己在单方向。
而如今她明白了这段友情一直是双向的，只是一个热情似火，一个不喜表达而已。
“芜媛。”
“嗯。”
“如果有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能永远跟你做朋友。”
“我也是。”
“我们俩在一起好像还没吵过架吧。”
“没有吧，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有，但我不记得是什么事了。”
廖芜媛记得那件事，那个故事的主角叫飞鱼。
一个就连郑可茜都不知道的人成为她们吵架的原因，所以郑可茜觉得那会儿觉得廖芜媛处在一个青春期的臆想。
“好啦，你回去吧，我也不在家。”
郑可茜掐掉烟，打灯转向，沿着原路回家。
“芜媛……”
“嗯？”
“今年，我想给他生个孩子。”
廖芜媛停顿了，因为她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件事。
“昨天我跟他说了，孩子还是跟他姓吧，他说什么也不干。”
“嗯，然后呢？”
“其实有没有孩子对于杨程来说根本无所谓，他只是想要我，要我好好的。”
听到这句话的廖芜媛，她的心里像是遇到了交通堵塞。
这个情况就像一时之间回不了血，也一时得不到缓解，反正闷闷的，很难受。
她知道余晟津也是这么想的。
在余晟津身上，她能看出他不想做那些所谓爱情该做的事情，也不想为难自己，他只想自己好好的，仅此而已。
“他们男人里挺好的存在。”
一句总结，郑可茜觉得她像是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芜媛，所以我没看错人，小鱼儿果然能控制你。”
“你这句玩笑话也太有意思了。”
“我不是玩笑话。从我认识你开始，我就觉得你跟小鱼儿特别合适。小鱼儿是个有大爱的人，他能包容你一切，也能体贴你。你的性格一向有点闷闷的，他刚好可以有幽默的心照顾你。其实说实话，我第一次认识小鱼儿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爸爸还在的。他那个性格，可一点看不出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郑可茜说的很真心实意，每一个字都在真诚。
廖芜媛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先翻了个身，接着把脸怼在枕头里。
“那就是陈阿姨教的好。有的时候一个人如何好，很大一部分跟家教有很大的关系。”
郑可茜很认可她的这句话：“你父母也把你教的不错啊，但是这次你爸妈真的很过分了。”
“不提了，我刚到家，我先睡一会儿。”
“也好，你这几天睡眠也不够。”
挂完电话，马蹄莲走进房间，一下子跃到了她的床上。
廖芜媛左手抚着小猫的毛，脸仰视着天花板，全程在思考这几天的事情。
父母和哥哥以后都没联系他，她瞬间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
以前家里其乐融融，现在家里难以形容。
她如此看重的家，而如今在她眼里像极了可有可无。
「家徒四壁」是她目前仅能想到的词语。
她闭了会眼睛，马蹄莲则在她脸上舔了舔。
这个世界，留给她的还有什么？
是冷漠无比的一家人？
还是彼此照顾的朋友？
还是生死与共的爱人？
如今的自己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没有终点的玉米地。到处都是干枯的，她看不到终点，也找不回起点。周围都是密密麻麻一片，她只能看到比自己高很多的玉米叶，甚至还有更高的东西。她摸不着，也触不到。周围都是稻谷，看样子像是熟了，又像是一个个犯错的小孩，齐刷刷地耷拉在一旁歪着叶子。
人越是想记得一些东西，就越是想不起来。
过去的记忆像是越来越模糊，现在的记忆也不太清了。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很乱，乱得跟一团浆糊一样。
她摸索着手机，脑海里要找的人突然就忘了。
她呆呆的看着锁屏，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小猫还在叫，困意依旧在自己脑海里萦绕，而她再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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