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芜媛是二十六号早上退烧的。
这期间余晟津有来病房看过她几回，但都是选择在她熟睡的时候。
杨程夫妇俩送廖芜媛回繁栀小区时，郑可茜还告诉她二十八号来接她一起去过杨程过生日，顺便给她冲冲晦气。
说起过生日，她想起遇到余晟津的那一天。
他被一群人围观，而她正在闷头看书。
出院这天，廖芜媛很期待父母和哥哥能来接她，可是她怎么也等不到。
她不知道家里已经因为她闹翻了天。
母亲为了她和父亲争吵，父亲把她房间里的东西差点弄乱了套，哥哥和嫂子一同阻止。最后，他们一起收拾好了廖芜媛的房间，而廖承志也准备亲自来接女儿回家。但一个电话打破了他的计划，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回家的当晚，廖芜媛就给许惠打了电话。
许惠终于听到了丫头的声音，瞬间潸然泪下。
“媛媛，回家来吧。”
“妈，最近公司很忙，我不回去了。这几天身体不好请了太多假期，这样不好。客户还等着我的设计呢，我……再说吧。”
听着廖芜媛的语气，许惠不禁鼻子发酸。
女儿的声音多了九分冷静，少了九分扭捏。
以前总爱对着电话里撒娇的廖芜媛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
她现在的语气里，只剩下了死气沉沉的成熟。
许惠不希望廖芜媛这样，也不愿意她变成越来越陌生。
孩子嘛，就应该无忧无虑在父母羽翼下快乐无忧。
廖芜媛是自己养大的，她多少也懂廖芜媛的脾性。廖芜媛很少这样，一般只要有这样的情绪，那一定是伤透了心。
许惠不敢找她说过年的事情，她只弱弱地跟女儿说了一声回家。
“妈，最近我很忙，如果有什么事我会跟您说的。”
“那你……吃饭怎么办？”
“没事的妈，我……最近我男朋友教会我煮汤炒菜，我会做饭。我不会饿死自己的，您放心。而且我不会吃外卖了，您放宽心，没事的。”
廖芜媛的语气依旧是一潭死水，全程没有一点活力。
“还有啊妈妈，您多照顾点自己的身体，您耳朵不好，平日里要是觉得助听器不舒服就摘掉吧。反正咱们家的人都懂手语，要说什么就用手指比划，如果要跟嫂子说话就写字给她也成。”
关键时刻，还是女儿最体贴心。
许惠自我觉得，当时要留下这个丫头是明智的。
她依稀记得昔日廖承志带着两个孩子的八字去算命，只有廖芜媛的命是大富大贵，但是花期很短。至于说的花期短，廖承志不知道这指的是生命还是爱情，那算命者没明说，只说为人父母做事得懂适可而止。后来又看了看廖芜媛的两个生日，说这个命虽然很顽强，但却属于难得一见的昙花命，在二十七岁会有大变动。
“妈，今天我刚在网上给您下单了头疼药，这几个星期我想应该不愁了。如果爸爸和哥哥没时间带您去买，我想这些药是够的，您平日里也不爱戴助听器去买药，这一次我给您买够了，也就不用那么尴尬了。”
许惠自知女儿倔强，她也不好劝说，她还是那句话：“媛媛，缺钱管妈要，妈有钱。”
“嗯。”廖芜媛语气温和，“知道了妈，谢谢。”
对面的忙音声传来，许惠心都痛了。
廖芜媛把手机放下，她静静地坐在沙发旁，望着墙角的包。
她原以为余晟津回来拿，但转念一想，她并没有把家里的钥匙给他。她什么都给他了，唯独没有给家里的备用钥匙，就算他进来了，也进不来这个家。
马蹄莲跟着她一起回家的。
她抱着猫坐在沙发上，抚顺它的毛，还给它取了点食物。
廖芜媛从一旁取了些猫食放入手掌，小猫对掌心吃着，一边还舔了舔嘴巴。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她想分手。
即便是他不想分开，但她还是想分手。
她一直觉得家里有事情瞒着她，而且这事情是一件大事。
分手，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自我逃避。
她把手机从沙发侧翼拿过来，想发微信给郑可茜一起聊天。
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家，她把黑色的登山包抱回房间。
登山包不重，但却让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重量。
她拿起床尾的睡裙毛巾，起身去了洗手间洗澡。
廖芜媛来到了书房的洗手间，她把门关上，看着这个超大的洗手间。环顾四周，周围的东西其实都是当初自己置办的东西，两个盆还在地上叠放，旁边的东西依旧整齐。
她用食指一路从洗手台划出去，静静地想，静静地回忆，静静地听周边的动静。
放好衣物，打开水龙头，热水慢慢流出。
她散下长发，开始搓洗着自己的头发。
头发有些分杈，她正在尽力一批批弄开，每弄开一堆，都感觉一股莫名的生疼。
每逢冬天她的头发都这样硬硬的，她都是靠发油解决一切，有的时候她甚至天天洗头都不管用。
几天没洗澡，廖芜媛整个身体都轻松了不少。
洗完澡出来，她把干发帽戴在头上，把长毛巾挂在毛巾架上，接着去书房里面拿书。
书架上有她未拆封的两本书。
她望了一眼，取下了《边城》。
把书拿下后，她默默地走回了房间。
虽然靠在床头看书，但她知道自己的思绪完全不在这上面，甚至感觉眼前的字迹都在乱飞，她连多看一页都是眩晕的。
合上书，望着窗外的风景，干巴巴的什么也没有。
廖芜媛抚摸着床外的温度，他睡着的地方现在完全冰冷。
看着床头柜前的登山包，她又想起了那一天他来的样子。
她抱着膝盖看着这个位置，眼泪又开始全数泻下。
她自认为自己是个敏感且感性的人。可她从来不愿意将过多的情感寄托晒给别人，年少时郑可茜就说她是个乖乖女，她不认为自己是个乖乖女，因为她父亲从来对她就很客气。她自认为小时候最懂得看人，哪个人不好哪个人对她好，她一目了然。妈妈总说爸爸很忙，爸爸工作压力大对自己忽冷忽热也很正常，所以不必要挂在心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爸爸会因为她的出现而沉着脸，但又有时候她的父亲十分虚伪。
这是她第二次想分手。
那份文件上的字，每一处都是伪证的痕迹。
满满的黑色字迹，在她眼里就是欺骗。
手机在床头柜上微微震动。
她拿了起来，上面是余晟津的微信。
【我听可茜说你回家了？现在怎么样了？头还疼吗？】
【回家了，还好，不疼。】
【要我给你做点饭吗？】
【不用了，上次留给我的菜，还能做。】
【那都多少天前的事情了，菜都有新鲜期的。】
新鲜期……
爱情会有吗？
她身边的人没有分手，也没有离婚，更没有出轨。
所以面对爱情，她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新鲜期。
手机又震动了，这一次是电话。
她无力地接了起来：“嗯？”
“你知道是我啊？”那一头声音语气轻快，“我给你买点菜吧？”
“不吃……”
“怎么能不吃呢？”
“我不想吃，行不行？”
她语气有些莫名的暴躁，他感觉到了。
“不吃就不吃，你柜子里还有麦片，你……”
余晟津还没说完，他就听到电话那一头不对劲。
他听这沉默里有一种不知名的哽咽，显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晟，你什么时候把你的包拿走，你什么时候把我的东西给我？”
“嗯？过几天吧，我来找你。”
“不用了，我来找你吧，要不我把包快递到你单位好了。”
“别那么浪费钱……”
“我总得找你的不是？你的东西还在我那。”
廖芜媛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只感觉一股窒息感从自己身体冒出，她很难受很难受。
“好。”
“我想睡觉，你先忙吧，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没事，没事。”
其实他能猜出一些事情，但他知道她不想麻烦自己。
“我听可茜说你有退烧药，你记得吃了饭之后吃。”
“嗯。”
“要乖乖的。”
“好。”
“我去吃晚饭了，今晚加班。”
“别太辛苦了。”
“嗯。”
“你也要乖乖的。”
“好！”
收起手机，廖芜媛又望了一眼窗外，外面残阳如血。
她点了一份外卖，接着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小猫看到她心情很差，喵呜喵呜叫着走过来，接着趴在她的腿上。
她抚摸着小猫，一边等着外卖的到来。
“马蹄莲，你说我们怎么那么苦呢？”
“嗷呜！”
“我想跟他分手，我不想拖累他，但我说不出来。”
“嗷呜，嗷呜！”
像是在说：【别分手，不要分手，你没有错。】
“你想想看，历史上犯罪的人家庭都要连坐呢，更何况他。他生在那么清清白白的家庭，咱们也不能毁人家是不是？即使他再爱，他妈妈再支持，那也是不管用的。要是我不在这个家生活就好了，这样我就能简单且清白的跟他在一起了。”
“嗷呜。”
“马蹄莲，要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你就跟着他在一起，明白吗？
“嗷呜呜……”
半小时后，外卖来了。
同样的，她过了五分钟才出门拿。
望着这盒肉饼饭，她的思绪全被打乱。
她这一次全吃完了。
休息了半小时，她又把药吃了。
药吃完，头发干了一大半，她直接用吹风机把剩下的头发吹干。
晚上八点，廖芜媛想直接入睡。
她只开了一盏小夜灯，但她的目光停在了桌子的年刊。
起身把年刊从桌子上拿下来，她静静地翻着。
这一次，她把目光扫到了篮球队。
篮球队的照片里，每一个人的名字和绰号都有，却唯独没有她想要找的人。
她记得这些运动有关的社团是一起拍的。说来也奇怪，她想找飞鱼，但却没有。甚至连候补都在上面，为什么他没有。
合上年刊，她又看到了自己床头柜上的钥匙包。
她的钥匙包上的钥匙比余晟津多，包的款式是「好运满满」字样，外皮是一层粉色。她从包里取出一把家里的备用钥匙，静静地把这把钥匙放入了余晟津的零钱包里。
说实话，当她看到余晟津有零钱包的时候起初她小声地笑了几下。心里想着这样的男孩子怎么会有零钱包？但看了一眼零钱包的材质和款式，她很快就不笑了。
零钱包和钥匙包像是一款的，颜色陈旧，被缝缝补补了好几次。她把钥匙放了进去之前，她拿出了抽屉里自己收藏的白色塑料绳将钥匙穿起来，最后把零钱包拉上放回原处。
望着这个登山包，她用力抱了抱它，最后把它放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还给这个登山包盖了一张小小的毛毯。
虽然关了灯，但廖芜媛并没有马上睡着。
她侧躺看着外面空荡荡的位置，她张开手抱了抱。
这三天里，好像都是他抱着自己，而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抱过他。
泪水浸湿了被子和枕头，而她今天是抱着这个枕头慢慢入睡。
就像他还在自己身边，用着童谣安抚她。
第二天，廖芜媛是被一阵又一阵的电话铃声叫起来的。
她半睁着眼看桌上的电子钟，时间是早上六点。
“喂？”
“媛媛？”
廖承志一夜未睡，声音还带着一丝沉重感。
此时廖承志已经抽了一包的烟，正准备拆第二包新烟。
“爸，有什么事吗？”
“回家来，好不好？”
爸爸难得这般要求她，她突然心动想回去了。
但她心里还有气，她必须有原则。
“再说吧，我今天还要上班的。”
“你嫂子帮你调了病假，你的事情让别人跟了。”
“那爸，您找我什么事？”
廖承志望着阳台外的景色，他靠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另外一只腿还在不自然地抖着。
“你原谅爸爸，原谅哥哥好不好？”
廖芜媛不是不想原谅，而是感觉电话那一头的爸爸语气里有一种不知名的虚伪。
“那您知道哥哥干那种事吗？”
廖承志顿了一下：“嗯，我知道。”
“那您送他自首，我就原谅您。”
“你这死丫头……”廖承志叹了一口气，“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
“那我就不回去了。”廖芜媛态度强硬，“自首是我唯一的原则。”
廖承志自知理亏，又接着说：“这个家就这么装不下你吗？”
廖芜媛一下子清醒了大半：“对！”
她把后背靠着墙，双腿盘着，眼睛目视书桌。
“死丫头，我们白养你了。”
廖芜媛终于明白了，这才是父亲一直压抑的情绪。
他就没有想过她的感受，也压根儿没想过她会不会不开心。
“那您当初跟我直接一点不更好吗？”
“死丫头，我们家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报复父母的。”
“爸爸。”廖芜媛语气恢复平静，“这不是报复，这是怄气。”
廖承志第一次听到女儿声音如此平静，他自己的气也被这层声音给浇灭了一半，
“丫头，爸爸只是想让你回家，在外面飘零那么久，你总要回家的，你有家的啊。”
“爸，我说过了的事我不愿意再说第二次。”
有的时候廖承志不得不承认，这女儿的性格确实挺像他的。
“丫头……”
“不要再说了，这几天我不回去。”
“可是过几天就新年了，咱们得过。”
一提到新年，廖芜媛更来气。
“哥哥做了那些事还想着过年？那您觉得那些人民警察怎么办？他们为民除害，为国尽心尽力，就是为了扫除这些牺牲了多少警力？付出了多少？过年？我还想过年？我根本不想过。哥哥这样做错事，你必须得让他明白做错事的代价。妈妈从小教我，做错事就要认错，不能去逃避。否则你只会越来越错，越来越错！”
廖芜媛愤怒地把电话挂了。
她也没功夫搭理廖承志对面的表情和言语，直接把手机反扣，基本没有留余地。
廖芜媛起床洗漱，所有的情绪都堆在了一起，她根本没有办法有兴致提起精神做事情。
她手机又响了。
起身去看，是自己的单位微信群。
她一向公私分明，看着里面的通告，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年终奖的事儿她一向不感兴趣，但年年都会有她的名字。
这一次年终奖没有她，她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里面只说要搞团建，但这一次她没有说要去。
除了丁萱，其他人都在热热闹闹迎接新年的团建。
贺泉的死好像跟他们没关系一样，可见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影响。
可以见得，贺泉在他们的印象里也不是很好。
放下手机入口袋后，她拿着钥匙包出门找食材做早餐。
她来到小区外的小卖部，进去买了些鸡蛋、火腿和西红柿。
既然学会了做饭，那么她开始自我体验一把沉浸式烹饪。
买好材料，她凭着记忆想着如何烹饪。
所幸她的记忆还算不错，鸡蛋做的还可以，西红柿简单切了几片，火腿也稍稍煎了煎。
她给这个早餐简单拍了个照片，取名：【朴实无华】。
打开和余晟津的微信框，把照片选出，接着按了发送。
吃到一半，她发现自己忘记放盐了。
不放就不放，反正生活这些烂事够让她觉得咸了。
爸爸没有再打电话给她。
盘子筷子一推，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把《边城》继续看着，直到看完已经是下午。
她起身换猫砂，换完猫砂又把猫抱起来用逗猫棒陪它玩。
小猫或许感应到了主人难过，所以它并没有对逗猫棒有极大的兴致，而是慵懒地趴在她的腿上打着哈欠。
“马蹄莲，将来把你送到余家，你要听话。”
小猫没理她。
“马蹄莲，你知道为什么你要叫这个名字吗？”
小猫半睁着一只眼，抬起眼看她。
“因为这种花的花语是永恒、希望和纯洁无暇。在我眼里，我和他的爱是永恒的，希望是永久的，关系是纯洁无暇的。但是呢，马蹄莲分三种，分别是白色、粉红色和红色。网上说，白色代表忠贞不渝，粉红色代表爱他一生一世，红色……红色代表吉祥如意。这个名字虽然土气，但我爱他不土啊，你晓得吧，我好爱好爱他。但是我们家现在这个样子，是不允许我继续往前走了，请原谅我还是很自私。我想一个人去做这件事，你知道吗？这件事我不能拖累他，他那么爱我，越是爱我，我就越不能把他拖下水。他们家是警察家庭，没道理为我们这样的家庭拖后腿和擦屁股，这样是不对的。”
“嗷呜，嗷呜，嗷呜。”
小猫像是懂她所说，开始舔她的手安慰她。
“马蹄莲，我曾经……有想过，我们将来是什么样子的。”
“嗷呜！”
“马蹄莲，过年我不回去了，今年就咱们俩过。”
“嗷呜！”
廖芜媛打开书，翻到了扉页处。
“马蹄莲，我给你读书好不好？”
小猫这下把一双眼都睁开了，但依旧慵懒在她的腿上。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
廖芜媛翻开，里面的第一页内容伴着油墨香像是呈现出一幅美好的山水画就这样摆在了小猫的面前。
她继续翻开书，开始念着：“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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