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沈律一大早就进了宫，求见圣上。
除了沈律本人和老皇帝，无人知道他们在御书房究竟说了什么，一炷香后沈律出来时，神色平静，连宫人为他引路都会得到一块赏银，便是中途有不长眼的宫女一不小心将茶水打翻在沈律身上，他却只拂了拂手，并未责难。
沈律平日骄纵惯了，当今皇后，也是他的姑母疼他，连带皇帝也颇有纵容，向来无所顾忌，要是换在之前，那个小宫女必然是要拖下去杖毙的，这是有史以来，他在宫内第一次表现的这样谨小慎微。
他不仅得到了袭爵的懿旨，还求了一桩婚事。
求的正是尚书家的嫡小姐苏步莲。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沈律在皇宫内待了大半天，傍晚又被皇后留下在宫内用了午膳，不知情的人在外面等地心焦，例如沈霜宿，又例如李行之。
坤宁宫。
沈律跪在殿内一言不发，一展屏风后，皇后坐在在内设的软榻上叹气：“律儿，如今你父亲不在了，原以为你消停了几日，是懂事了，可你又闷声不响地为自己求了婚事，本宫以姑母的身份问你，你是真心喜欢人家姑娘么？”
沈律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侄儿心悦苏小姐已久，还望姑母不要阻拦。”
皇后脸上仍是狐疑：“你和老九那档子事，闹得满城风雨，真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现在竟然突然说要娶一个清白姑娘回家，这不是平白害了她？”
沈律轻轻摇了摇头，以掌抚地，俯身深深一叩：“不会的。”
这位苏小姐，怎么会是受害者呢？
在原剧情里，她就是李行之那个藏得极深的心上人啊。
他得先做点儿什么，才能去逼李行之狗急跳墙，露出破绽来。
皇后透过轻薄的屏风看着他的身影许久，施施然道：“也罢，你父亲已去，本宫也老了，左右也做不了你的主了。”
沈律没有起身，他不卑不亢道：“侄儿深知姑母的良苦用心，请姑母放心。”
皇后苦笑：“律儿，不过几日，你变得本宫好像不认识你了，虽然瞧着稳重了不少，却不知为何，实在叫人不安……”
沈律眉尖一跳，他垂下眼帘，只：“姑母，侄儿只是害怕侯府……没有未来，与这个相比，儿女私情不足挂齿。”
皇后欲言又止，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声长叹：“如此甚好。”
沈律怕再多交谈下去只怕会暴露更多，很快就以家事颇多为由告退。
皇后是真心疼原主，可真正的沈律却早就死无全尸了。
回府途中马车经过长街，沈律正翻看侯府的账本，一股香甜气味忽然萦绕在鼻尖，他问旁边新任的管家：“好香……这是什么味道？”
新管家回答：“想来是附近有点心铺子，小侯爷可要买些带回去？”
沈律自己是不太爱这些甜腻腻的吃食，但想起来他那个便宜弟弟好像如今才十五六岁，也许正是贪嘴的时候，便大手一挥：“你让人去看看，每个样式都拿一点好了。”
新管家应了一声，掀开帘子吩咐下人们去买。
系统好奇：“你不是不喜欢他吗，还给他买甜食？”
沈律漫不经心：“不管怎么样，养熟了再说。”
到了侯府门口，他从马车上下来，便看见了沈霜宿。
一个人站在冷风里，等在了那里不知道有多久。
沈律有些惊讶，于是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沈霜宿沉默了片刻，满眼复杂道：“兄长，有客来访。”
沈律一愣，随即很快便反应过来，神色一肃，略过他径直踏入府内，步履匆匆。
沈霜宿停留在原地半晌，神情落寞。
果然是很重要的人吗？一听到那个人来了，连步子都这样急。
新管家上前，手里还捧着一个不小的食盒，笑着递了过去：“小少爷，这是侯爷特意给您买的，都是新鲜出炉，你尝尝看。”
沈霜宿似乎是愣住了，半晌才伸手接过了。食盒有些重量，他拿在手中，长睫微微翕动着。
府外冷风呼啸，他轻轻道：“多谢。”
新管家姓杨，他苍老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这里风大，进去吧。”
沈律一进去便看见了李行之坐在那喝茶，喝得还是最名贵的茶叶。
真是不客气。
他一面对李行之扬起虚伪的笑容，一面心中暗自吐槽：“行之怎么来了？”
李行之看见他，立刻将手里的茶盏放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怒气。
啪。
沈律的脸歪到一侧。
随后走入内堂的沈霜宿和杨管家都被这清脆的耳光声惊住了步子，尤其是沈霜宿，在看清是李行之打了沈律之后，立即将手上的食盒塞回杨管家怀里，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照着李行之猛地扬起手掌。
不过他到底没打在李行之脸上，沈律在身后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神色平静：“不用你管。”
沈霜宿不可置信：“……兄长？”
“来人。”
沈律沉声下了令：“把小少爷给我带下去，不许让他进来。”
沈霜宿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转眼却看见李行之冲自己露出了得意又轻蔑的笑容，似乎在说，我打了你最敬重的兄长又怎么样？他还不是照样给我当狗？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掐得生疼。
又忽而又松开了。
李行之被他的眼神盯着发怵，扯了扯唇角：“侯府的小少爷也不能不知礼数吧？你兄长让你离开这，听不懂吗？”
沈霜宿只一瞬便收起了那尖锐的一面，他垂下眉眼温和一笑：“是我逾越。”
说罢，他便擦过沈律的肩，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律松了口气，面对李行之又冷下脸：“你这是做什么？我记得我这几日没惹你吧？”
李行之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皇子，沈霜宿若是打了他，后患无穷。
这一巴掌，等收拾了李行之，他自然会奉还。
李行之方才还得意的嘴脸一僵，旋即又露出楚楚可怜的笑：“你不是说只喜欢我一个吗？怎么突然扭头就请了父皇赐婚？”
沈律忍住了不耐，他掩唇咳嗽了两声，杨管家立即极有眼色地走上来扶住了他：“侯爷前两日风寒未愈，今日又进宫忙活了一日，如今强撑着只怕……也是怕传染给殿下，又是罪过。”
李行之只能被迫中断话题，他僵硬着神色：“那阿律还是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
沈律的脸色很差，几乎没什么血色，看上去病殃殃的，不像随口掐的理由。
而且沈律巴不得腻着他，怎么会找理由远离？
李行之将信将疑，可转念一想他可是刚刚打了沈律一巴掌，若是换做旁人，定是就当场翻脸，可沈律却纵容了，不仅纵容了，还让那个孽种少管闲事把人赶了出去。
真贱啊，沈律。
李行之看着沈律的眼神不禁又轻蔑起来。
沈律对上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溢满爱意。
恶心死了。
要不是这条狗还是利用价值，他定要把那双眼珠子给挖出来，剁碎了。
李行之没得到答案，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侯府。
沈律的脸还红肿着，杨管家关心道：“可要叫人备一些消肿的药上来？”
沈律点了点头：“你叫人放在我房内就好。”
他叫人放热水，自己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把一身晦气都洗掉。
大概是水里实在太暖和，今天在宫里又磋磨了许久，沈律泡到一半竟然在水里打起了瞌睡。
他梦到了沈无。
准确点，应该是少年时的沈无。
被他养的金尊玉贵的，样貌惊人的漂亮，还有没有成年后的深邃和阴郁。
沈无抱着他的腰，撒娇似的笑：“哥哥。”
无论回想起多少次，沈律还是不明白，他近距离参与了沈无近乎完整的成长经历，怎么沈无最后就变成那样了呢？
沈律皱眉，要推开他：“滚开。”
沈无眼中的笑意淡了一些。
他抬起手，动作无比温柔地抚上沈律的脸庞：“哥哥不想要我了吗？”
沈律懒得废话，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
但很快就被一只手握住了。
沈无却如流沙般溃散。
他惊醒过来，下意识仰起头朝上看去。
后脑勺抵上了柔软的躯体。
沈霜宿朝下目不转睛看着他，一手端着药膏盒子，沾着软膏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
那一瞬间，沈无的面容，和眼前的诡异地重合了。
沈律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无比的悚然。
沈霜宿眸光轻轻晃动了一下，放开他，唇角笑意温和：“兄长。”
他视角下的兄长，肤如玉脂，一双凛冽的凤目早已被水雾凝湿，满肩如瀑的青丝半裹着纤细修长的身段，惊人的美丽。
他的心跳的极快。
系统在沈律脑海里激动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他在偷偷给你抹药！！”
沈律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难看了起来：“出去。”
沈霜宿放下药盒：“我有书上不懂的问题，本想来请教，但进来才发现兄长在水中睡着了，于是帮着上了药……”
沈律厉声打断他：“出去！”
沈霜宿音线低柔，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兄长，你总这样，我也是会难过的。”
沈律愣了片刻：“什么？”
沈霜宿突然换了话题：“那个九皇子，不是好人。”
沈律不耐道：“你就老老实实读你的书，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沈霜宿捏着木桶边沿的指尖紧了又紧：“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你落入他人陷阱。”
也许是那声“亲人”，让沈律打消下了一丝戒心，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我有自己的打算，你只要做好你要做的就行。”
他也是被沈无整出心理阴影来了。
正常人谁会恋慕自己的哥哥？沈霜宿从小就在庄子受尽欺负长大，接到侯府又不得不适应新的环境，这明显就是缺爱的表现啊，出现一个对他好的人，还是自己血缘上的家人，依赖一些很正常吧？
屋子里灯火黯淡，因此他并没有看清，沈霜宿藏在发丝里红透的耳尖。
沈霜宿盯着沈律线条漂亮的脊背，徒然生出一股怯然。
他有些害怕，又想让沈律在意自己。
他开始分不清对沈律的，是对兄长的担忧，还是占有欲了。
而从小读的圣贤书里并没有告诉他对兄长产生占有欲该怎么办，但那些大道理无一不在明示着这是绝对错误的。
对一个男人，还是对自己的兄长产生了占有欲，成何体统？
所幸沈律并没有发现他的纠结，利落地从水中走出来，披上外衣：“夜已深了，你也早些歇息，再过些日子便是皇后的生辰，到时候我带你去宫中走动，你不要让我失了面子。”
沈霜宿蓦然回过神来，目光闪烁着胡乱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沈律打了个哈欠，在脑中跟系统交流：“宫宴……人多的地方，就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系统化为小光团子在他边上飞来飞去：“宿主，你已经有计划了？”
沈律扑到柔软的被褥里，舒服地喟叹一声：“李行之可谨慎得很，想要一次性钉死他不现实，慢慢来吧。”
他翻了个身，沉默了一瞬，眼神凛冽：“顺便……给沈霜宿刺激一下，说不定此行过后，心就能狠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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