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远(1)

上元节过后，平山镇福来客栈的老板娘云溪在家门口捡到个快死的男人。

平山镇在大齐的南疆边境，四季如春，这年却不知为何倏地连日下雪。

云溪好些年没见过这般大雪，天不亮就欢欢喜喜地下楼去赏雪，推开门后却见一个男人倒在石阶上。

云溪和客栈的两个伙计福平、福安费了些劲才把男人搬到客房里，男人还微微地喘着气，眼见着一时半会死不了。

云溪放下心来，让福平去请大夫，她和福安把男人一身云锦做的外袍脱了，福安脱的时候手还在微微抖，说咱这是捡到个贵人呢。

没出息，云溪美目一横，管他责不贵人，到了咱福来客栈，都是客人。

大夫来看过后说是无大碍，都是些皮外伤，调养调养便好了。

倒也亏得这场大雪，客栈这一两日都没什么客人。

云溪乐得清闲，让福平、福安一个去做饭、一个在大堂守着，她拿了药膏便去给男人上药。

那男人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五官生得俊朗，眉心却紧紧皱着，也不知梦见什么忧心的事。

云溪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内衫、拿着药膏为男人上药。

贵人们的衣衫真是麻烦，云溪一边腹诽着一边解开男人腰际的内衫束带，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什——原来是一枚点翠的玉簪，瞧着便知不是凡俗之物。

云溪被那玉簪晃了眼，情不自禁地向那处伸了手，还没碰到那神仙物件就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她抬起头，看见男人睁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姑娘在做什么?”云溪挣脱男人的手，举起手上的药膏，不咸不淡地回道:“在救将军。”

“你认得我?”

云溪轻轻点了一点男人腰际另一侧挂着的刻有“青”字的一枚玉牌，轻笑道:“平南将错就军卫青圭威名远扬，大齐何人不知?”

眼前的女子年岁看上去与自己相仿，明明是素钗布裙却被她穿得有几分张扬艳丽。

卫青圭望着云溪，心底却涌起异样的熟悉之感。

良久，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缓缓地抚摸腰间的那枚点翠玉簪，双唇微启着，却许久不曾吐出一言。

云溪注意到卫青圭的异常,随口问道:“将军怎么了?”

卫青圭苦涩一笑,摇摇头:“只是觉得姑娘的眼睛倒与我一位故人有三分相似。”

“将军的故人那自然也是贵人了，我可比不得。”

云溪不在意地笑着，手上动作没停，端着木碗把一勺药汤递到卫青圭嘴边，“张嘴，喝药。”

平山镇不宜种梅，云溪在买下福来客栈时就在院子后面种下了一株山茶。

今年寒气来势汹汹，不承想这山茶花还是艳艳地一丛一丛开着，在团团白雪间倒也有几分雅致。

云溪瞧着高兴，摘了两枝插到大堂的花瓶里，一回头看见卫青圭扶着护栏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

“好些了?”

她冲卫青圭笑笑，又对着厨房喊了声，“福平，给卫公子盛碗粥!”

是刚煮好的粥，腾腾热气花了卫青圭的眼，眼前人又多了几分熟悉之感。

他痴痴地伸出手想去抚摸那双他梦了十二年的眼睛，倏忽间雾散了，原来不是故人，而是刚刚救了他命的福来客栈老板娘云姑娘。

“卫公子却才是把我当成您的故人了?”

云溪笑盈盈的，“可是我从来不认得将军。”

“我又如何不知道,”卫青圭苦笑一声,“不瞒云姑娘，我的那位故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那——”

“前些日子我得知我那位故人在南疆有些消息，此事不宜声张，我便孤身一人来了，”卫青圭绶缓地摇摇头，“不料南疆忽然下了大雪，又遭到山匪围劫，幸得云姑娘相救。”

他又如何不知一切都是妄想，可是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他都想紧紧抓住。

窗外大雪又纷纷扬扬地洒落，福平扫了阶前的落雪后掩了门。

红泥火炉上煮着一壶酒，屋内暖融融的。

或许是云溪那双与梦中人三分相似的眼眸，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卫青圭鬼使神差般地开了口:“我给云姑娘讲个故事吧。”

云溪脸上笑容不减:“将军的故事，我听了会丢掉性命吗?”

卫青圭看向院子后面那株火红的山茶，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东宫的那株洒金梅。

北地冬季多霜雪，红梅白雪，灼灼的，到底还是比这山茶映雪好看。

“不过是多年前的旧朝旧事了。”他说。

“她也不是我的故人，而是我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