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目光向我看齐,等候我发落这个黄门。
我这……其实我……
内侍(抖抖抖抖抖)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我你叫什么名字?
内侍(声音颤抖)回……回禀……公主……公主殿下……奴才……叫……奴才名叫……陈小二……
我这叫什么名字?
内侍奴才……奴才家……没读过书……
我果然,那就不怪你了。
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我你口出狂言皆因你没有学过圣人训,你没有学过圣人训皆因你家贫穷,说到底你也是可怜。
我你叫“小二”,是因为在家排行第二?
内侍是……
我人们常以“伯仲叔季”为家中兄弟排名,你既然是家中二哥,以后就改名叫“陈仲”吧。
内侍(诚惶诚恐又带着感激)陈仲谢殿下赐名。
我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内侍启禀殿下……陈仲不识字……
我你这可不行,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我可不想我阿弟身边尽是不识字的人。
我这样吧,罚你三天内背熟荀子的《劝学篇》,若有不通之处便去找人请教,三天后我来查验,你若背下来,我不仅不罚你,而且还赏你。
内侍谢殿下!殿下洪恩……
我先别谢,若你背不下来……
我本公主就把你倒着挂在宫门口!
内侍(缩缩脖子)是……
庾亮公主殿下仁怀。
我舅父,这样下去可不行。太子殿下宫中竟然有目不识丁的人!
庾亮哎呀~都是前些年打仗闹得……
庾亮再加上这几年荒年,百姓家吃饭都难,哪有余力供子弟读书的……
不远(眼眶发红,为了掩饰别过头去,假意替刘惔端茶)
庾亮(小声)你知道不远姓什么吗?姓“刘”……
庾亮世家尚且如此,何况……唉……
我(思忖)
我舅父,太子,出来写字帖!
庾亮啊?
司马衍啊?
我(挤眉弄眼)快点儿!
甥舅俩臊眉耷眼地跟出来,一个铺纸一个研墨。
若是不说,谁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和国舅爷……
我(说正事要紧)舅父,黄门侍郎谢尚可还在诏狱之中?
庾亮唉……是啊。他出身谢家,和王家一直不对付。
庾亮王导有意借此发难谢家,但若治罪了谢家,将来王家更要一家独大了……这是老臣与皇后娘娘所不愿见的……
我怪不得昨夜母亲如此为难。
我舅父,我有办法保下谢尚,且不开罪王氏。
庾亮当真!如何?
我明升暗降……待到好时机来了,把暗降的再升上来就是。
我如今太子身边竟有目不识丁之人,断然不妥,舅父觉不觉得该找人给这些宫人讲学?至少得让他们识字。
我舅父去请母亲的懿旨,升谢尚为太子中庶子,并免了他的政务和朝会,居住含章殿,专心给太子殿下身边宫人讲学,直到第一批宫人学成。
庾亮妙啊~妙啊~
司马衍妙啊~妙啊~他们都识字了,就有人帮我写字帖了,嘻嘻!
我竖子尔敢!(变身怒发冲冠的可怕姐姐)
司马衍(缩缩脑袋,钻到庾亮背后)
确实该想个办法禁止这些识字的宫人给小太子代笔😞
想想我小时候,师叔为了让我陪他玩耍,也会偷偷帮我写经书注解和观后感……
师尊,你辛苦了……
我你们在这儿好好写字帖,我去安抚一下刘惔。
那甥舅两个听了,互相飞眼色,看来是没打算好好写字帖了。
算了今后再说让母亲出面管教一下他们两个。
入秋以后,风愈发凉了。
我轻手轻脚进了偏殿,偏殿剩下一个宫娥,在看着炉子。陈仲正点头哈腰地帮刘惔端着茶杯,刘惔正坐在案前慢条斯理地写着。
刘惔你可懂此句何意?
陈仲呃……小的愚钝……
刘惔“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刘惔已经止住了咳嗽,但声音依然无力。
刘惔意思是,凡事要循序渐进,或许三千字与你来说难如登天,但若每日抽出时间学练十字,一年便是三千六百字。
陈仲三千六百字?我以前伺候的那些地方上的士族公子都不一定识得三千六百字呢!
刘惔(声音虚弱但坚定)他们为公子,只因他们生在士族家。
陈仲……刘大人,受陈仲一拜!
陈仲方才陈仲不识好歹,出言不逊,刘大人还如此激励奴婢……
刘惔你……很喜欢陈仲这个名字?
陈仲是,(有些欣喜)奴婢还想学写字,写信给家里,让大哥和弟弟都按公主所说的改名。
刘惔你明白公主的用心就好。
刘惔因殿下仁爱,你犹如两世为人,你可要记得这活命之恩。
陈仲诺!公主之恩,奴婢必感念终生。
刘惔咳咳……好了,去背吧……莫辜负公主殿下……咳咳……
陈仲小的先扶大人到榻上休息。
刘惔不妨事,叨扰多时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刘大人为何急着要走?可是这里伺候得不好?
刘惔(挣扎起身)岂敢……(体力不支,又跌回坐具上)
我刘大人!
怪不得《蒙求》中将“西子捧心”和“孙寿折腰”列为美人的典范,美人病态愈添其妍……
刘惔倒在坐具上,揪着胸前的衣襟,眉头紧蹙,姣好的面容染上痛苦的苍白。他的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几不可闻的呻吟声从喉咙里溢出,病弱无助之状,实在惹人疼惜……
宫人不敢搬动他,便将刘惔平放在坐具上,他身边唯一的一个随从被招进来,看了他的情况,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取了几颗药丸用热茶给刘惔送服下去。
过了许久,刘惔揪着胸口衣襟的手慢慢松开了,呼吸也缓和了不少。
刘惔殿下……见笑……
我刘大人是为太子殿下奔波才不得安养,令我十分过意不去。
刘惔殿下……不必为……微臣……咳咳……忧心……咳咳……
我刘大人还是别说话了。(转头问刘惔的随从)你是刘大人的下属还是……
侍从小底只是公子的侍从……
我你家公子生的是什么病?在吃什么药?
侍从公子自小就患痛心病和气促之症,吃得不过是理气舒心的药。
我可有药方?
侍从小的随身携带(呈上)。
我命黄壶署按这个方子制药,记得用最好的药材,每月月初送至刘大人府上。
刘惔殿下不必为微臣……
我我是为太子殿下,刘大人不要推辞了。
刘惔……谢过公主殿下……咳咳……阿福……
刘惔替我跪拜……咳咳……
侍从阿福拜谢公主殿下!
我刘大人今日就在含章殿偏殿歇息一夜吧,若明日身体好转了再回府。
刘惔(想要婉拒)
我来人,扶刘大人到榻上休息。
我刘大人是太子殿下的贵宾,尔等不得怠慢,若刘大人再发病,一定要及时来徽音殿禀报。
安排好含章殿的事,我想了想,又去显阳殿请示了母亲。
庾太后听你舅舅说,你要给谢尚升官?
我是,正是来问母亲,如此处理此事如何?
庾太后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能想到这些已经不容易了。
庾太后为娘还听说太子保傅扑到了你怀里?
我谁又跟母亲嚼舌根?不过是刘大人病重不支,意外罢了。
庾太后说到他……也不知你父亲怎么想的,说要让他尚公主,说了好几次呢。
我想必是父亲心血来潮,起了爱才之意罢了。
我若是父亲真有此意,怎会一封旨意都未留下?
庾太后我儿所说在理。
庾太后只不过,你如今是唯一的嫡公主,隔不了几日,你就是唯一的嫡长公主,当朝的贵族公子与世家子弟必会想方设法博你欢心,我儿当如何?
我娘啊,女儿这些年都是与仙人朝夕相对,凡间男子想要讨好我,哪有那么轻而易举?
庾太后嘶……莫非你真与仙人……
我女儿还是完璧。
庾太后(松了口气)如此便好,其余无妨。
我明白母亲的担忧,现在虽已不是“王与马,共天下”的时代了,但是王家依然势大,门阀依旧当权。
好在现在的门阀各有所长,分庭抗礼,相互牵制。若是他们家中出了一个嫡亲驸马,便是往平静的油里丢下一颗沸石,有得好闹了……
我和母亲说完正经事,正打算说说体己话,宫人忽然匆忙进来禀报:
侍从娘娘!出了大事了!司空王导不顾懿旨,要强行提审黄门侍郎谢尚,国舅爷因此与其起了争执……竟……竟……
庾太后竟什么!(一拍几案)不要吞吞吐吐的!
侍从竟……大打出手啊,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