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很疼吧......”尚角看着远徵的手掌心，深深浅浅的几道伤口每一道都与他有关，刚刚那般握紧短匕，此刻手掌心的那道重伤处又泛起了血红，几乎溢出新长好的伤口。

  “哥，你也很疼吧......”远徵几乎是第一次这样紧紧地抓住尚角的双手，“这么多年，你总是让自己忙碌起来，总是把情绪藏在心里，可你也会在受伤时疼痛，会在想起亲人的时候心痛，会因为担心我......”

  “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哥哥啊，就像如今，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一样。”

  好似有阵风拂动了星宿，越过了远山，终是吹动了那长明的烛光，看清了光亮中那日思夜念的脸庞上的笑，轻轻拽了拽衣摆，拥入了下一阵风起。

  “陪我一起，再等他一次吧。”依稀间，远徵好像听到了发丝上铃铛的轻响，今夜之后，我再不是一个人了。

  长阶之上，秋风萧瑟，并不温暖。但尚角与远徵靠紧了彼此，只是风中的凉意抚过脸颊，让人清醒得很，他们都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星辰。

  “哥，这几年朗弟弟来梦里找过你吗？是不是都是开开心心的？”

  “来过，但每一次，他都只是痴痴地看着我。”尚角答道。

  其实梦到朗弟弟和母亲的次数并不多，多半也是祭日的前后。不是因为不够牵挂，而是在岁月里渐渐放下着过往，想着活在当下。

  回忆驻足在大战无锋后的那一夜时，尚角侧头看向了远徵，“但最近的一次，我看到了母亲和朗弟弟，我还试着留住他们。”

  “是杀死寒衣客报仇的那一晚吗？”远徵回想起了哥哥在意识模糊间重复的话语，那句等等，便是在挽留他们吧。

  “是。那一次，我几乎就要和他们走了。”尚角声音微沉，“但我一直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一直感觉到有人在拉着我的手。”

  “哥，那时候我能做的都做了，我只能一遍遍叫着你，生怕你......”远徵的思绪也回到了那个激烈又破碎的夜，想起那时自己的后怕，想起了自己一声声叫着哥。

  还好，他都听到了。还好，他选择了自己。

  “我知道，远徵，我都知道。”尚角的目光落在了远徵的手上，“你喂我喝下了出云重莲，我才喊出了那句等等，还有你伤口不停流的血，让我在看到满眼桂花却只闻到血腥时认定，我是在梦里。”

  远徵听着尚角的回忆，心底的忧伤渐渐散开，却是生出了欣喜间的澄明。

   原来那时的一切，都不止是他自己的孤注一掷，更不是单单的弥补守候。或许这心结常让他为了逃避抉择而选择深藏于心，可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早已做了选择。

  “那年上元节，你也是握紧我的手不停地输送内力，才把我拉了回来。”

  “那时候，你一定在怪我吧。”那夜的事，尚角再没主动提过，此刻远徵说起，他依旧愧疚万分。

  “我只是一直在想着要告诉你小心中毒，然后......”远徵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那是一种占有便不愿他人闯入的偏执，也是一种旁观着含苞欲放，心有恻隐的欣慰。这两种交织的情感，或许至今还没能和解。

  “怪我流连那一刹的美好，没有分辨你的到来，对吗？”许是晚风中的凉寒似醉意般迟钝着情感，今日的情形中，很多未曾说出的话，此刻也不再顾及。

  坦白的字句里，也不过都是互相的迁就与在意。

  “哥，我从未怪过你，只是那时候我真觉得，上官浅对你另有图谋，我不能允许她伤害你分毫。虽然她出现之后，你好像笑的更多了。”

  远徵想起了那天大雨之中坐在哥哥卧房门口时同上官浅的对话。那天的自己仍是作戏的人，但那句“你让哥哥有了所求”，是真心的。

   “你们每次在我面前斗嘴，我都恍惚间觉得回到了家人围绕的曾经。那是我不曾奢望，却一直期盼的......我承认，我迷失过，也流连过，一度看不清自己对她......”

  那音容浮现于脑海，是杜鹃的娇艳，是轻吟的花语，只是情爱二字，仍是无题无解。他在学着去表达真切的爱，却还分不清，这爱是亲情，还是爱情，直到那日的诀别，尚角的心里才有了答案。

  “不过她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远徵，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在，就足够了，往后要多想想自己，你开心，我才会更开心。”尚角再次看向了远徵，此刻他想起的，是雨声淅沥中，他与她少有的倾诉。

  那低沉中还是透着几分稚嫩嗓音的讲述，是尚角听过的，最让他动容的，仿佛是自己在亲口讲述的自白。字字句句就像是言语间描绘的根深叶茂，在甘霖润泽间，透过雨露听清那最真挚的诉说。

  “原来那天，你也听到了......”远徵一副无奈的神情，像是小孩子被戳破想法的气恼，“哥，你怎么也偷听别人讲话啊......想瞒着你的事，一件都没成，全被你知道了。”

  “我可是你的哥哥，你能瞒住我什么？”尚角笑着，有得意也有满足。

  夜空浩繁，星辰渺远，不时闪动的光亮，似在观望着紧靠的身影，托晚风捎去轻柔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