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徵宫。

“各宫所需都已备好，记得按时送去。”宫远徵对身边的侍卫说罢，看了看窗外落霞余晖，“明日若是没有要紧事，你们就先按以往处理，无须打扰我。”

众人听命，各自退下。剩下远徵一人时，他换上了素色衣裳，熏了素雅讲究的香，特意摘去了头发上的饰物，带着早已备好的盒子独自一人离开了徵宫，去向，却不是角宫。

夜色朦胧，宫门中灯火相映，最是明亮的一处，便是他今夜的所往。

“想着公子今天会来，我这灯都早点了些。”家祠的老管家将远徵迎了进来，替他褪去身上遮风的外袍，如往年一样退开，留下远徵一人。

秋意浓烈，北风渐起，又快要入冬了，那年的肃杀血腥好似已渐渐淡去，却每每给这深秋初冬带来难以抹杀的寒凉。

其实明天才是祭奠的日子，但在前一夜先来一趟，已是远徵坚持了几年的事情。

家祠中的烛光与香火长年不熄不灭，似这家族绵长延续的一代代希冀与传承，门外风声渐起，却吹不进这家祠之下的世代庇护。

远徵悄声走向了朗弟弟的牌位，驻足看着牌位之上当初哥哥亲手刻下的“宫朗角”，思绪回到了那年满眼凄凉悲怆的宫门......

小小的远徵披麻戴孝，却是有些懵懂地跟在大人们身后，处理着长辈亲人的后事。从小接触制毒的他对人情世故看的有些绝对，一夜间亲人离开大半，他的悲痛其实撕心裂肺，却是表现地有些麻木迟钝。

无人看顾时他坐在殿前的台阶上，脑海中时有时无地回忆着耳边曾听到的话语：家人都去了，竟一滴眼泪都没掉......还是个孩子，以后这徵宫......这么小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他......

直到一只同样冰冷却宽大的手从一旁覆住他的小手，他才恍过神看向了身旁的人。

同样的一身孝衣，同样的手掌冰凉，只是他没有先说话，却摊开了远徵的手，目光落在他细嫩的手指上，那被棺木刮伤淌着血的伤口。

远徵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看右手的食指，当初的那道伤现在还有一条细微的疤痕，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或许伤处留了疤，就像记忆留了痕，不会轻易忘掉，却也会时常痛过。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远徵打开了早早准备好的木盒，从里面拿出了他亲手做的木蜻蜓。

拉开桌下的帷幕，暗处躺着一个更大一些的木盒，算上远徵刚刚放进去的木蜻蜓，已有了四五个物件，都是孩童喜欢的玩具。

“我又来了，若是你还在，今年也该有十二岁了，这次送你个竹蜻蜓，若是今夜来梦里看你哥哥，不要让他伤心啊。”

远徵的话语间多了些往常少有的稚嫩语气，像是在和小伙伴说着心事。

“如果可以，告诉他别太辛苦，出门在外别忘了按时吃饭，最近他天天外出，都变瘦了......你要是不想听我的也可以，我也一定会守好他的，放心。”

远徵自顾自地说着，左手下意识地摸着腰间的那把短匕，这样瞒着哥哥提前来家祠，已坚持了三年，是从他知晓了当初发生的一切的那年开始的。

一开始常常躲在远处看宫尚角练剑的宫远徵，只是记得他那日不同于他人的轻飘言语，对他实实在在的关心。

他想，这偌大的宫门，或许只有他能这样护着他，教他护己的本事，教他不受欺负。他也曾想，虽然自己很想他做哥哥，却不能抢了别人的哥哥，让他难做。

直到尚角红着双眼递给了他这把短匕，直到他抱住小小的远徵颤抖着哭泣，他的心才自那日苦难后再一次打开，感受到情感涌动所发出的震颤，感受到酸酸的双眼也学会了流泪......

于是哥哥在的日子，他每日在徵宫、角宫间往返；哥哥外出的日子，他一遍遍数着辫子上的小铃铛，一次次站在徵宫的最高处望着宫门的方向。

那一年无锋势力渐长，宫尚角外出办事的次数也更加频繁，有时半月都不在宫门。转眼凉意渐浓，晚秋萧瑟，那年的祭日是出事后远徵第一次独自来家祠祭拜。

祭拜过父母、亲人的他想着哥哥一定会赶回来，便守在了家祠的门口。从清晨到正午，终究还是个孩子，额头上已是滴滴汗珠，肚子也饿地咕咕叫，好在那时便在这里执守的老管家看他一个人可怜，带着他到家祠的偏房里休息，给他从膳房要来了吃食。

日头快落下山时，已经有些打瞌睡的远徵恍惚间听到了老管家“角公子”的称呼，揉了揉眼睛看向门外，正见到那高大的身影一身素衣风尘仆仆而过，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才迈步走进家祠。

远徵本想躲在门外等尚角祭拜完给他一个惊喜，却听到了让他难以介怀满心愧疚的，那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