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如不见

　　是了，早就想好了。

　　从他抚养那孩子的那一刻起，他早就替这孩子选择了道路。万般责任与天命压下来，也由不得他选择。

　　霍雨浩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希望他别恨我。”

　　萧萧垂眸，她站在路边：“我会好好教他的。”

　　霍雨浩回以她一个笑容。

　　两人又沿着大街走，说了许多以前的事情。史莱克城夜景繁华，车水马龙，两旁的摊子升起阵阵烟火气息。

　　再往前走就要到家了，霍雨浩不想让人看到他和萧萧同行，只能停下脚步挽留：“就送到这吧，我先回去了。”

　　萧萧点头，神情有些犹豫：“我能还找你吗？”

　　“嗯……你是海神阁主，贸然来找我一个普通人，总有些不合适。”话脱口而出的瞬间，隐隐有些疏离之意。

　　“那你还回唐门吗？”萧萧还有些不死心。

　　霍雨浩摇头：“史莱克学院和唐门不需要一个没有魂力的人。”

　　萧萧下意识地皱眉，眼底的颜色越发的灰暗，她瞧见霍雨浩的身影越来越远，人影错乱，嘈杂如流水，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中。萧萧忽然上前，拨开人群握住霍雨浩手臂。

　　她低着头。旁人口中威风凛凛英姿飒爽的女武神，此时只是静静地牵着手，她抬眸，眼中带泪：“霍雨浩，我问你，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孩子，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来见我？”

　　明明他早就来了史莱克城，这么久了，为什么他一直不来找自己。

　　霍雨浩松开手：“周院长的消息一大早就传给你了。又或者说，当得知舞麟的武魂的时候，你其实已经猜到是我了，你为何等到今日晚上才愿意来见我？萧萧，你我都心知肚明。”

　　是的，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或许是因为害怕。

　　知道他回来的那一刻，萧萧站在海神阁阁顶，她想起了很多事情，也犹豫了许久，终于在星月升起之时，来见了故人。

　　他们在害怕，害怕对方在长久的岁月中都变了彼此的模样，害怕故人相识相见，不相知。这个世界早就变了，那些在意的，憎恨的，眷念的，唾弃的都碾作了黄土掩埋在长留里，过去，早就回不去了。

　　他们的相见，又有什么意义？

　　不如怀念，不如不见。

　　他扯出一个笑容：“萧萧，回去吧。”退了一步，又转身走入人群。

　　“雨浩。”萧萧满眼是泪，又叫住他。

　　霍雨浩回头。

　　“你走之后，徐师兄死在了战场上，后来，菜头也因为常年在战场上，落下伤病，八十三岁便去了。然后是小雅老师，楠楠姐，还有大师兄，一个个都离我而去。”

　　“他们死后都葬在了终南山的唐门祠里面，我们有空去看一看他们，如何？”

　　“嗯。”霍雨浩点头。

　　萧萧终于又笑了。

　　灯火阑珊，等到霍雨浩再一次回头的时候，长街的尽头，早已看不到萧萧的影子。

　　顺着长街一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霍雨浩顿时觉得身心俱疲，最近事情一个接着一个过来，真的扰得他不得安宁。沿着河边吹了一会风，头又疼得厉害，霍雨浩忍着疼痛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蹲一会，疼得冷汗淋漓。

　　幸好萧萧走了，不然还真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模样。

　　蹲了好一会才缓和，又撑着站起来。勉强撑着身子回家，还未走到门口，昏黄的楼下，十二岁的少年在门外痴痴地等他。

　　见到霍雨浩，少年的眼眸颤了一下，唐舞麟双眼通红，一把将霍雨浩抱住。霍雨浩只觉得后背一僵，那双手已经贴在了自己后背上，撑着他佝偻病痛的身体。

　　“你回来了？”

　　霍雨浩愣了愣，忽然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血肉因为这一声问候变得暖洋洋的。他缓缓低下头，只能看见唐舞麟毛茸茸的后脑勺。

　　“嗯。”

　　唐舞麟擦干了眼泪，一个劲地道歉：“姐夫……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姐夫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错了。”

　　“你心情不好，打我骂我都可以，别不要我……”

　　黄昏的时候他和姐夫吵了一架，把姐夫气走了，过了晚饭的时间人也没回来。曹文蕴急得去找人，唐舞麟也想出去，可他又怕自己武魂失控会伤了别人。

　　他不敢走远了，只能围着屋子周围转转。唐舞麟抹去眼泪，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一大串糖葫芦递到霍雨浩面前：“姐夫，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随便发脾气了。”

　　他把剩下所有的钱都买了霍雨浩最喜欢的糖葫芦，反正自己闯了大祸，史莱克学院也不会要他了。唐舞麟抽着鼻子，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胡乱摸了一把，小孩子眼睛都模糊了。

　　可他抬起头，满眼当当都是霍雨浩。

　　他害怕。

　　害怕姐夫不要自己了。

　　霍雨浩盯着大把的糖葫芦，怪不得回来的时候一个卖糖葫芦的都没有，感情全都在这了。

　　低下头，少年脸都快要哭红了，手一抖一抖的。

　　霍雨浩没来由地笑了一声，他其实早就不气了。忽然俯下身子，身上那股子雪松在明月中越发清冽，让人陶醉其中。

　　霍雨浩抹去唐舞麟眼角的泪水，只是触碰泪的瞬间，霍雨浩心口颤了颤，自己有这么好，值得这孩子落下一滴泪了吗？

　　“原谅你了。”说完，轻轻一笑，在月光中赛若风雪。

　　唐舞麟一下子拱在他怀里面，小动物一般地索求着温暖。月光倾洒而下，宛若在两人身上笼罩着一层银色的纱雾，清风拨动着难言的思绪，唐舞麟靠在他肩膀上。

　　“姐夫。”如珍宝一般拽住不放：“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骗我了？”

　　“嗯……啊？”霍雨浩云里雾里：“我哪里骗你了？”

　　唐舞麟抬起头，眼睛还有红，但是炯炯有神：“你说你是史莱克学院的学生，你是骗我的，我找了史莱克学院将近三十年的学院名册，都没有你的名字！”

　　傻瓜，三十年太短了，你得把时间拉长，至少得从三千年前开始找。霍雨浩在心里面吐槽道。

　　“不过没事。”唐舞麟将声音放低：“我马上也不是史莱克的学生了，咱俩一样。”

　　霍雨浩松开手，掐着他的脸颊，眼睛一瞪：“谁说你不是史莱克的学生的？”

　　“疼，姐夫你下手轻一点。”唐舞麟呲牙，被迫抬起头，少年踮起脚尖，委屈道：“我伤了唐瑜，史莱克难道不把我开除了？他是唐门少主，就凭着唐门和史莱克的关系，这事情就翻不了篇。”

　　哦，原来唐瑜还是唐门的少主呀。

　　霍雨浩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唐舞麟肩膀，在心里面念叨。没事，比起唐瑜，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唐三之子。而你未来的老师，皇帝亲封的镇国之鼎，海神阁阁主兼唐门长老萧萧，会帮你把一切事情都摆平的。

　　然后现在雨浩还不能告诉他，只能拍了拍舞麟肩膀：“史莱克那边的退学令还没下来，就说明一切都有转机，明天你好好回去，万一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听到这唐舞麟并没有高兴太多，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早一天被开除和晚一天的差距。

　　霍雨浩眉眼温和，睁开那双眼睛，流光婉转：“我有预感，你回去之后会有好消息。”

　　他靠得太近了，唐舞麟甚至能感受到姐夫说话间温柔的鼻息，微风般刮过脸颊，霍雨浩勾起舞麟的手指，借着满堂月色：“信我吗？”

　　唐舞麟呼吸一滞，霍雨浩看向自己的眼神太过于温柔了，由不得他不信，只能顺着点头。

　　等点完头之后，唐舞麟埋头，少年懊恼地抿着嘴唇，忽然想起来，这些年自己这么无条件地相信霍雨浩，不就是败在他那双含情脉脉又不自知的眼眸中吗？

　　小某平平淡淡？不存在的(づ ●─●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