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神山岁月

    今年五神山的冬天来的格外的早，一场大雨过后一夜入冬，阿念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好冷…罗衿不耐五更寒。阿念迷迷糊糊醒来教宫人们添了些炭火，又被服侍着喝了些热水后，困意全无。她木然得抱紧了怀中的暖炉，蜷缩在床角，呆呆得看着帐顶，心想着天冷了入冬了，哥哥是不是也快来了？此时此刻，哥哥在干什么呢？是夜以继日的批阅奏折忙到深夜，还是留宿在哪个宫妃的殿中？一想到这里阿念赶忙摇了摇头，唉…想这些做什么，五神山的这一个月，哥哥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还是想些开心的吧…要是哥哥在身边，他一定把她的小手小脚捂在怀里，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让她贴在他的温暖的胸膛，温柔得低声询问“这样还冷么”，哥哥的声音温润好听，任是哪个女子能抵抗得了一代帝王的百般柔情？

  哥哥在五神山的时日总是很疼她，事无巨细。不，正确的说法是比大婚之前还要疼她，大到五神山的宫殿修缮，小到宫人为她置办的冬衣款式合不合心意…尽管一年只有一个月，但这一个月的甜蜜已经足够阿念回忆一年的了。每个孤单多思的夜里，她每每都是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还是止不住的寂寞惆怅？就连哥哥带她下山玩耍，二人手牵着手同游最繁华的人间集市，她也是这样…本该是最开心最快意的时候，总是带着点淡淡的伤感…喜乐不尽兴，悲伤不尽情，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距离他们大婚已经过去五十年，对于凡人来说已是半生，对于神族来说一切不过白驹过隙，可聚少离多的婚后生活凭空消耗了她太多的相思之情。更何况，哥哥的心里深爱着的那个人，始终不是自己…这一点她心里一直都明了，他知道哥哥深爱着一个人时怎样的痴狂，甚至不惜杀害那只青丘狐狸把爱人强留身边，来满足他内心最原始的占有欲望。好可惜，可惜这样的爱始终不属于自己。哥哥不曾说，她也不曾问。既然她心里都懂，又何必多问呢，无非是平添些烦恼罢了。毕竟她已经占据了哥哥那么多的关怀，对于后宫众多女人中的一位来说，她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想到这里，阿念翻了个身，抱紧了怀中的暖炉，假装怀揣着自己单相思的，令人可悲的，最后一点点的热忱。冬日里的幽思总是让人伤神的。阿念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可多想，可阿念还是忍不住会多想。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欢呼雀跃得的像一直刚出笼的小鸟，所到之处总是洒满阳光，哥哥最喜欢这一点，不是吗？哥哥看向自己时，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也许在那一刻，哥哥是真的放松的。她明白哥哥是一统大荒的帝王，他肩膀上承载了太多太多，如果她能让他有那么一刻的快乐，她愿意在哥哥面前一直强颜欢笑，然后，在每个孤单的夜里独自啃食无边的寂寞和伤感…

  又是一宿无眠，到了清晨她才沉沉睡去，再次唤醒她的是桌子上菜肴的香味…好香…已是中午了么，阿念隐约看着屏风外有人影攒动，正在忙里忙外的布膳，是海棠么

  阿念悠悠转醒，叫了声海棠，海棠没有应声，却听见熟悉的男声轻笑传来“小懒虫，都午时了还不起床！”

  “哥哥？”阿念惊喜得腾的一声坐了起，来不及穿鞋便跑向外间“哥哥今年怎么来得这样早？”

  “怎么？你不希望哥哥来吗？”苍玹轻笑着把阿念拦腰抱起走进内室，又轻轻的把她放在床上，一边拿起地上的鞋子给她仔细得穿上，像照顾孩子一样，仿佛阿念不会自己穿鞋穿衣一般

  “当然不是，阿念日日夜夜都盼着哥哥来呢，阿念好想哥哥，好想哥哥，阿念想哥哥想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昨夜的愁容瞬间被重逢的喜悦冲得烟消云散，阿念双手揽着苍玹的脖子，笑得灿若春花。

  “就你嘴巴甜，快洗手吃饭”苍玹一边说一边单手刮了一下阿念娇俏的鼻子“许久不下厨房，尝尝哥哥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怎么会？哥哥的手艺是全大荒一级棒！哥哥做的什么阿念都爱吃！”阿念开心的像一只叽叽喳喳的云雀，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亮，一闪一闪的，双手揽着哥哥的脖子不愿放手。

  前来侍奉的宫女们，手捧着洗漱的热水在一旁低头抿着嘴笑，殿外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内室，照得屋里暖洋洋，驱散了彻夜的阴暗寒冷，好像所有的愁云都不曾有过…

  “尝尝这个清蒸云笋！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苍玹不停的往阿念碗里夹菜，脸上仍带着笑意。

  每每来五神山的日子都是他这一年当中最开心的时光，在五神山的这一个月里，他可以不用想前朝的案牍劳形，不必理会自紫金顶的勾心斗角。他有时会回忆起自己在五神山的童年时光，一如他经常想起自己在朝云峰，父母健在小夭在旁的日子，这些都是他为数不多的童年时光里最快乐的时日。尽管那时他是质子，无权无势甚至支使不动阿念宫里的宫人，可那时候小小的阿念却是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他总是能在她的面前放下任何面具和城府，展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苍玹在五神山的这一个月就像是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这一年来压抑的各种坏情绪在见到阿念的那一刻，通通烟消云散。

  他在紫金顶时常常想起同阿念在后山那颗巨大的瀛洲绿萼梅下挖出窖在树下的桑葚酒，每到这时，他总会想起阿念小时候呀呀学语时的情景，阿念小时候开蒙晚，加之她的母亲静安妃又聋又哑，师父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女儿，宫人们总是私下里议论小王姬不会是个哑巴吧…只有他下了学后一刻不曾耽搁的跑到梅树下教她开口说话，他拿起她肉乎乎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喉咙处，让她感受声音的震动，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功夫不负有心人，小丫头终于在一个黄昏开口说话了，奶声奶气的喊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哥哥”，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他的心情，他好开心好开心，小小的苍玹觉得，这世上最美的声音也不及眼前小阿念的这声哥哥能让他开心，这在当时可是让师父吃醋了很久。

  时日久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几年来他在五神山停滞的时日越来越久，有时要紫金顶那边几次催促，他才肯缓缓动身。

  他抬头看着阿念大快朵颐吃着碗里的饭菜，咀嚼时嘴巴鼓鼓的，很可爱，不禁伸出一只手替她擦了擦嘴边的点心渣，轻声说道“慢点吃，别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