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明若接手这个神位没多久，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孤身一人直至到这条路的终点。

可她遇见了江不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明若以普通人的身份进入的时候，小世界的科技文化有些落后；不过她倒也不是第一次来这样的世界了，除了保证小世界的稳定性之外，她还要收集这些小世界的运行数据，以方便后期工作。

明若遇见江不妄是在雨天，她在檐下躲雨。

“小娘子，天色不早了。”她面前兀地多出一把油纸伞来，“这伞给你，早些回家去吧。”少年清朗的嗓音听得人舒服，不过明若并不关心这些。

她抬眸看去，就看见来人那双琥珀清透的眼睛，里面夹杂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谢谢郎君好意。”明若接过伞，这时才看清了少年的面貌，她不会夸人，但在脑海中一瞬间便浮现出一句：当真是面如冠玉，翩翩少年。

“不必言谢。”少年摆了摆手，还想同她说些什么，却被远处的喊声打断。

“子骁！走啦！”明若闻声看去，就看见匆忙忙跑来一个文人打扮的少年，看来是眼前这人的朋友。

“那我便告辞了。”少年抱拳，转身就要离去，却又在转身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她说道：“这伞不必还我，便当送给小娘子了。”说完便大步跑向那称伞的友人身边。

明若愣了愣，雨幕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依稀看见他们又朝她这看了看，然后那友人说了什么，把那少年一激，拉着他就离开了。

明若收回视线，撑开手中的伞回到自己的住所。

明若再次见到那个少年，是在侯府之中，她被人以万金求来为那小侯爷解毒。

“是你？”那少年有些讶异，“原来人人称颂的圣手游医是你！”

明若心里升起了几分笑意，也学着少年的模样回着：“是你呀？原来人人皆知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江不妄江小侯爷是你！”

“哈哈哈哈哈，你就别取笑我了。”江不妄笑开，“此次多谢你了。”

“医者本分，何必言谢，再说我也欠你一伞之恩。”明若一样样收拣东西，准备离开。

“能否冒昧请问姑娘芳名？”江不妄突然开口。

“明若。”明若回答道，“这毒我已解得七七八八，还有些余毒稍显扰人。我会开个药方子，每日饭后两帖，连服七日即可。”明若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可一日多服，也不可间隔服用。”

江不妄似乎没想到明若会看穿自己的心思，脸上有几分被识破的不自然：“嘿嘿，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明若转身离开，她拒绝了江不妄送来的万金疗费，依旧住在自己选定的小房子里，可是打那之后原本清静的小房子变得热闹起来。

“明若姑娘！我给你带了城里最好吃的糖葫芦，你尝尝吗？”江不妄的声音在院子外再度响起，明若早就习以为常，她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去开门。

“江小侯爷一直都这么闲？”明若开了门就转身去整理院子里的药材，也不管江不妄。

“来见明若姑娘这件事可是我的头等大事，那纵然再忙也要空出时间来啊。”江不妄熟练地坐上院子里的竹椅上，顺手将糖葫芦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正是傍晚，夕阳投下的阳光懒洋洋地在院子里游走，小院的花开得正好，明若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少年端正地坐在竹椅上，像那远处固执的山——而那山此时认真地看着她。

“明若姑娘。”

“嗯？”

“今夜城中有灯会，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前去？”

“是那个有情人都会相约去的花灯节吗？”

江不妄心中一紧，手不自觉地抓紧膝盖，他害怕面前的少女会拒绝。他沉了沉气才回答道：“是。所以你愿意吗？”可声音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

明若见状笑了起来，片刻，她停了下来，嘴角的笑意倒是怎么也退不下去：“既是江小侯爷相邀，民女怎敢不从？”

“真的？！”江不妄猛地站起来，竹椅被他一下子翻倒在地。江不妄想上前离明若近点，又察觉到椅子的动静想要把竹椅扶起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往日那聪明果决的小侯爷在此时倒显的些许笨拙了起来。

明若看到这个场景又笑了起来，她迈步过去同江不妄一起将椅子扶了起来：“江不妄，你怎么这么可爱呀，我好喜欢。”

“砰—”这下倒的不是椅子了，是大名鼎鼎的江不妄本人和明若可怜的桌子。

“你你你……说什么？”江不妄坐在地上，来不及去顾及自己的仪态，却想着先问清明若方才说的话。

“我说，你怎么这么让我爱你呀。”明若笑着弯下腰，向呆滞的江不妄伸出手，“起来吧，我的小侯爷，我的江将军。”

“……”江不妄呆呆地顺着明若的动作站起身，直到明若第三次叫他将翻过去的桌子立起来时，他才忽然回过神来。

“明若。”他先是将桌子立了起来，然后又拉着明若让她坐在了竹椅上。

“怎么啦？”明若看向他。

江不妄蹲在她身前，紧紧地看着她：“我也爱你。我从第一次见你就想，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真想把她娶回家好生养着。可我不久就被召去平定边塞，待我归来之时又被身边之人下毒……我本以为我们不会再见，看来我们还是命定的缘分。”

“明若，我们成亲吧，好吗？”江不妄的眼里满是小心翼翼，他好紧张，紧张到身形都有些不稳，牵住明若的手更是微微颤抖。

“好。”明若是真心答应的，所以她想着在大婚之后告诉江不妄，他们可以一起在这个世界过完这一世，然后一起离开。

那晚的花灯节，江不妄兴奋地为全场的花灯买单，说要让大家都知道他和明若在一起了。

此后便是欢喜地筹备婚礼。江不妄很在意，在意到什么程度？婚礼的每一项都要他亲自操办，连婚帖都是他一笔一画亲手写的。而在此之前，他还特地去求了圣旨。

大婚之日在两位有情人的期盼下终于到来，可江不妄却无端觉得心慌的厉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他顾不及多想，此刻只想快速飞奔到明若身旁。

天还未亮，江不妄骑上马，向明若的屋子赶去，一路上心慌之感愈重。

很快他就察觉了不对，他浑身的气力逐渐被抽去，在这短短的路途中，他竟已逼近生命末途……可他还有好多话没有跟明若说，他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没带明若去，他还有好多事情想和明若一起做……

江不妄是凭着毅力坚持到明若的院子门口的，他狼狈地摔下马，用尽气力往门口爬去；彼时明若听见了院子外的动静，起身要来开门。

“明若……”他还未来得及触碰到那扇熟悉无比的门，身影便彻底消失，与此同时，城里的侯府也顿时换了匾额，世界在此刻停滞了一瞬。而这一切，明若自然察觉到了，她慌乱地打开门，就只看见一匹马立在门前。

她明白过来，是天道意志……是它察觉到了她想要破规带走属于小世界的人物，于是它判定这个名叫“江不妄”的程序出了问题，需要强制清除。

没错，所谓的小世界，其实都是由规则的化身——天道所执掌衍生的运道机器，里面的一切都是构成小世界的“程序”。

明若已经小心翼翼地改变这个程序的运行，可还是敌不过规则，抵不过天道。她无措地跪在地上，试图去触碰江不妄留下的痕迹，错开了。

医师的手向来稳，可她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终于准确的抚上那处痕迹。

“不妄，你去哪了呀？”

“不妄，你不要躲起来吓我啊……”

“不妄……不妄！”随着最后一点痕迹被抹消在自己指尖，明若再也支撑不住，她跪在地上哭了许久，直到天边破晓，她才恍然想起了什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成亲……对啊不妄，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都怪我……都怪我！”少女哽咽着说，视线早已被泪模糊不清，“你回来呀……”

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不复存在，在那扇未能来得及打开的门前，在他们好不容易盼来的大婚前，连同那些或鲜艳明亮或黯淡无光的经历，仿佛大雾散去，不再有一丝痕迹。

明若最后选择了自尽，她和江不妄同殉在大喜之日，也算是在一起了。可她是神，神在脱去普通人的身份之后会回归神位，而人不会。

在恒久的时空中，明若都在找寻一个人的身影，她找了很久，这段时间让她从当初需要以“程序”的身份进入小世界蜕变成以她存在的意识进入小世界，可没变过的是，她一直带着一个平安符，里面装了当归和红豆。那个平安符是她一针一线小心细致做好了要送出去的，只是现在已经送不出去了。

明若在途中听过一句话，那是小世界里的“程序”感叹时间说的，他们说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明若听到的时候报以一笑，她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时间的确会带走很多东西，包括她的存在，可她早就将自己葬在了过去……她的“将来”早就消失地干干净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