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投诚

这个裴嫣然果然有问题！

杨盈的眉越簇越紧，她交代二人继续留在这里等李同光。自己则在一出宫门后直奔裴府。

英儿的平安是常嬷嬷死前唯一的遗愿，这一次，她决不容许在有什么人因为自己而受伤害。

她驱马在长街上狂奔，遥遥隔着人群，身后却传来女子的呼唤。

“夫人慢些！”

杨盈回头，见竟是一女使打扮的丫头。绿萝素衫，衣料不扉。是只有大户人家服侍太太小姐的女使才会有的体面装扮。

杨盈 勒了缰绳，掉转马头，神色稍作犹豫后下马上前。

“国公夫人行色匆匆，可是有要事？若是事情不急，奴婢家姑娘想请夫人上楼一叙。”

这位年纪小小的女使言行举止成熟，她向杨盈行礼后温声笑吟吟说话，既不让人觉得生疏，又不会像在特意讨巧。这不温不火的礼节态度让杨盈一下子就想到一个人。果然，杨盈视线扫向侍女腰间翠绿的荷包，那上面用金线绣了个醒目的“裴”字。

杨盈抬头瞧了瞧身旁的建筑，一间大阁，店名叫“一品居。”是安都城少有的只有达官显贵才吃得起的酒楼，据说里面简单两三人的一顿饭就得十几两银子。这店家极会做生意，为了能招揽到女主顾，还特意在二楼辟出了十几座精致雅间，是以，安都城内的显贵女眷一般出门都喜欢在此结伴小聚，这于那些成日里被禁止抛头露面的大户人家小姑娘来说确实是个神仙般的福地。既能吃到美味还能俯瞰到安都城的繁华街市，确是惬意。

反正她的要事就是去找那人，如今那人就在这里，也省得她到时候寻门无人再无功折返。

杨盈由青衣侍女领着从一品居的后堂绕向二楼。后堂客少，一般女子来此用餐也都是从后堂走的。

二楼的风格布局与一楼完全不一样，各个座桌都用精致的屏风隔开，窗前半遮了稀松的紫竹卷帘，外面的光透过卷帘缝隙扫落在桌几的玉盏瓷瓶上，衬着地笼升起的青烟，袅袅作舞。

这专为女子开设的二楼的确雅致，可如今与热闹嘈杂的一楼比起来，另一个完全不寻常的点却是，此处竟是空无一人。

女使将杨盈一直带到拐角的一处雅间，打了帘子并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杨盈迈步，一袭白衣的裴嫣然笑意款款起身向她行礼。

裴嫣然示意杨盈在自己对面落座，待杨盈坐下，才指着桌上的饭食开口道∶“不知夫人会路过，点的也只是些我喜欢吃的，不若夫人自己再点几样？”

杨盈低头，矮桌上能算得上菜的只有一份鱼脍，其余三四盘都是被团揉成精致形状的酥糕点心。皆未动过。鱼脍鲜粉，切片薄透又叠列工整，一旁的精致点心仿佛到都成了这道主菜的陪衬。

“不必了。”杨盈抬眼间下意识看了看裴嫣然身后，除了刚才领路那一个，挨墙站着的还有两个侍女，都是生面孔，杨盈不曾见过。

“裴小姐将我从下面请上阁，不会只是为了叫我陪你吃顿饭吧？你找我究竟何事？”

裴嫣然夹起一片鱼脍，正欲放到嘴边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轻声笑笑，停箸看向杨盈∶“夫人这话有趣，难道不是您欲先找的我吗？”

杨盈神色一滞。

“你知道我要找你？”

裴嫣然打起帘子看向窗外，语气幽幽∶“国公夫人独自驱马出宫，不直走长平街，却偏拐进这挨着裴府的黄栌巷，行色匆匆，一副着急模样，可这模样在看见我家宝黛后就立马消失了，甚至您都没有拒绝我的邀请，主动上楼，怎么猜，我都是与夫人匆忙要做的事有联系的。”

杨盈暗叹裴嫣然的不同寻常。如此机敏缜密的心思，放在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大家闺秀身上，怎么看都让人难以捉摸。

她下意识捏紧了拳，故意试探着问道∶“裴姑娘既如此聪慧，想来也该明白我是为什么而来了？”

裴嫣然放下帘子，回过头笑笑。

“夫人其实不用对我如此戒备，我们完全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她说完，向后招招手，三名侍婢中，最中间的一个女孩站了出来。

女孩脸色有些微微泛白，她战战兢兢上前，朝杨盈行礼，又比了个问好的手势。

杨盈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怔怔地盯向女孩。

“她叫银铃，是太后娘娘给新起的名字，她以前的名字叫英儿。”

裴嫣然看着杨盈的表情，尝了口鱼脍继续道∶“夫人此番要事，应该是为了她吧！可怜啊，这丫头才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杨盈回神，看向裴嫣然的'眼神猝然冰冷∶“你想干什么？”

裴嫣然毫无来由就带着英儿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巧合。她明确自己的一切行动和目的，如今又将人质摆在自己面前，这让杨盈不得不觉得她是想要威胁什么。

裴嫣然眨眨眼，有些故作疑惑地看着杨盈。“我自然是想帮国公夫人啊！夫人难道要找的人不是她？”

“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与夫人不是敌人。”她低唤了一声身后的银铃，问道∶“你的祖母生前就是一直在为国公夫人做事，如今我将你从太后娘娘身边送到夫人身边你可觉得委屈？”

银铃含着眼泪拼命摇头。

“她是个孝顺的孩子，知道自己的祖母去世后，虽悲痛万分，却也不敢大声哭。她能跟着夫人，也可以在最后看一眼常嬷嬷，黄泉路上也算能为她老人家送终了。”裴嫣然表情淡淡，说完这些后她将三位侍女都支去了外面。

“我与国公夫人有些私密话要说，你们先去外面候着吧。”

女孩们离开，屋内只留下杨盈与裴嫣然二人。

杨盈琢磨着裴嫣然这么做的深意，提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这么做只是想撇干净自己？”

裴嫣然继续含笑∶“我从来不否认我与初太后为伍。”

“所以你也不否认杀人栽赃也有你的手笔？”

看着杨盈骤然肃穆的神情，裴嫣然轻轻叹口气，像是无奈般开口问∶“你知道为什么安国朝堂内大部分的人反而都愿意支持没有实权的初太后么？”

杨盈不说话。

“不仅仅是因为初太后能许够他们好处。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原因，是血统。国公殿下的父亲和你都是梧国人，日后难免有国权旁落他国之嫌。而太后与陛下身上确是真正流着安国人的血，两相比较下，他们自然也要更亲近太后娘娘了。那既然有了这么多朝臣支持，娘娘不论如何也是不能叫他们失望的，情急之下做出一些出格之事也不稀奇。”

“这么说，你与此事是无关的了？所有事情都是靠初太后一人谋划算计，甚至不惜狠下心杀死一直信任自己的云盼盼？”杨盈眼中带上质问。

“我说了，我不否认曾与太后娘娘为伍。我兄长虽然官至三品，可整个家族早已大不如前，我与初太后亲近也自是同大多数人一样，包藏了私心。可您也看到了，如今这般祸事一出，连我都吓了一跳，连她平日里最亲近之人都能被她算计，那余下我们这些日后又当如何取信？且她行事如此无章法，一直愚忠并不明智。”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看到初太后大势已去，你想要独善其身罢了。若她知道是你做了这落井下石的最后一人，不知她会如何做想？”

杨盈抿了口杯中茶，目色复杂。

裴嫣然也提了茶盏∶“良禽择木而栖，她既做不了这明主，那我也可以有选择自己去留的权力。我背后可是整个裴家族人，我总不能拿他们的前途去做赌，聪明人，就当能看清前路无光而做到及时止辇。”

杨盈点点头∶“那你倒确实是个聪明人。”

她放下茶盏，突然觉得，屋内光线有些闷暗。她探手卷起几寸竹帘，外面的光一下投了进来，晃得她微微眯眼。

街上依旧人流如织，货郎的叫卖声沿着街巷绕出好远。

“你刚才说，李同光的父亲是梧国人？可他母亲不是安国皇室的公主么？他怎么就不能算是安国人了？”杨盈打了帘子静静看着窗外喧嚣，市井的开阔让她呼吸顺畅了不少。

裴嫣然也顺着杨盈的目光看向外面∶“自古以来，女子对下一代的血脉都起不到什么继承作用的，这是世人的诟病。”

这句话，让杨盈的呼吸一滞。杨盈的母亲只是个身份卑微的洗脚婢，可她却仍旧有着一个公主的身份。而李同光的母亲虽是公主，可他却从来不会被人当做是王子。杨盈一瞬间好像懂了这样的道理。

“我在梧都时一直听人们说，安国的女子是要比我们梧国女子更自由一些的。”

“自由的前提是你手中先得有无限的权力。这样，就算你不被世人认可，但仍有选择做自己的底气。”

杨盈不由望向此时的裴嫣然，她依旧浅浅而笑，然后起身，将竹帘彻底卷起，就这样迎着微风立在窗前。清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却吹不乱她一直守礼含笑的从容。

窗外不知是谁忽然抬头，惊讶着大喊了一句“啊，那是裴侍郎家的小姐！”

瞬间，满街都开始人头攒动，围向一品居，向上争吼着看来。甚至许多人都抢着涌进店门，只为争夺这个能与裴家小姐在同一处酒楼用餐的机会。

裴嫣然，绝色之姿，是名动都城的才女，每个安都男子都梦寐以求的结亲对象。

杨盈在此时才真正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这句话。

只是，她这般故意招摇而面不改色……这些又是什么给她的底气呢？杨盈静坐窗前低眉不语，待手边茶盏渐凉，她才起身向裴嫣然告辞，是时候该去瞧瞧李同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