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嫁祸

云府前围了几圈黑压压的甲卫，路过行人见这般阵仗，都纷纷绕道而行。

有几个好事的停下来在小声议论，一个大声问∶“这不是云麾将军府么，怎么让自己的兵把自己家给围了？”

一个低声答∶“这还看不出来吗？定是里面出了大事。”

又一人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到∶“听说是死了人，好像是云将军的亲妹子，这么年轻，肯定是被人害死的……”

众人大惊，掩面低呼“那定是要寻凶手了，咱还是快快离远些，莫沾上是非罢……”

说着一群人匆忙四散走远。

府内。

云狂澜与桑祁立在正堂廊下，两侧立了云骑军与掌杖打手。院内跪着阖府集结来的丫鬟仆妇。常嬷嬷与喜鹊在最前一排。

喜鹊正指着常嬷嬷声泪控诉∶

“……主君，夫人，是她，就是她害死了姑娘，嬷嬷平日里待姑娘严苛，经常又是让背书又是罚抄字的，姑娘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半分拘束，是以不免要同嬷嬷拌几句嘴，定是嬷嬷心生怨怼，才故意弄一罐萃了毒的茶来让我泡与姑娘喝！”

“喜鹊丫头，你休要血口喷人！姑娘是顽劣，可我何至于就要她去死？将军大人，此事定是有人要故意栽赃，老奴这么多年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什么糟烂手段没见过。喜鹊丫头，我平日里同云姑娘如何你是最清楚的，何至于我们关系就恶劣到你说的如此地步！”常嬷嬷挺着腰板，面对如此威压的局面，竟依然能够保持镇定，不愧曾是宫中资历最深的女教习。

“证据已经摆在面前，那毒的来源确确实实是出自您带来的茶叶里，难道嬷嬷现在还要自欺欺人吗？”喜鹊红着眼，也学着常嬷嬷的样子，故意挺了脊背。

常嬷嬷听罢一声冷笑，现在的事情她算是看明白了。想要一口咬定他人是凶手的人，往往其自身的嫌疑才是最大的。这个喜鹊明显是恶人先告状想故意攀诬自己的。

“喜鹊丫头，我平日里看你为人沉闷，又在姑娘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以为你是个忠主踏实的，却不想你竟心思能歹毒至此！你们可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呀，姑娘是娇纵了些，可你扪心自问，吃穿用度她哪样不是拿你当亲姐妹！我虽不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或是受何人指使，可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心里是真的无一丝愧意！”

喜鹊紧咬着嘴唇，目中似泛起一瞬波澜，可这层波澜在她一眨眼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她将头猛地一抬，视线对上了台阶之上的，云家的当家主母——桑祁。

桑祁突然被喜鹊这么一看，一瞬也有些被吓到，但她还是定定地回应了这束目光，桑祁看到喜鹊的那双眼睛里有倔强，也有坚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她竟还从中感觉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意味来。

喜鹊就这么与桑祁对视着，一直沉默在旁的云狂澜也有些被她此时的眼神吸引。

半晌，喜鹊缓缓开口∶

“我今日敢对着天上神灵在此与主君和夫人起誓，若害小姐之人是我，那就叫我此生短命，不得善终！永生永世也不入轮回！”

这样的毒誓让场上众人连同一旁的常嬷嬷皆是一震。

喜鹊与云盼盼同岁，这姑娘年纪不大，可却有这样一股狠劲儿。

云狂澜闭眼，喜鹊在自己府上已有十余年，与盼盼最是形影不离，多年下来，他早已把她当做是自己的另一个妹妹。先不说如今证据指向的是别人，就算真有什么人说喜鹊会伤害盼盼，他也是断然不信的。

桑祁却不以为然，在她的印象里，喜鹊一向是个少言羞怯的性子，今日却一反常态能够如此义正言辞指责控诉这位宫中来的常嬷嬷为凶手。这一切行为难道只是因为激愤吗？

如果害盼盼的真的是常嬷嬷，那只靠“互相不对付”这个理由实在牵强。可眼下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

桑祁抬眼，看着底下仍在相互指责的二人，清了嗓子到∶

“喜鹊，或许我们真的冤枉常嬷嬷了。”

闻言喜鹊顿住，与其他人一起疑惑地看向桑祁。

“常嬷嬷怎么说也曾是宫中颇有威严的女教习，怎会凭你口中的那番动机就去杀害盼盼？况且常嬷嬷应该也不会傻到在杀人之后不清理自己的罪证，然后等着我们来人赃并获吧。”

喜鹊愕然，常嬷嬷心底也长舒了一口气，正在她以为自己的嫌疑可以渐有转机之时，喜鹊却突然低头抽泣起来，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其实……奴婢方才讲的那些只是常嬷嬷要杀害小姐动机的一部分……”

云狂澜一听此言，忙又皱眉焦急呵斥到“那还有什么事，你这丫头一次性就不能把话全讲完么？”

“还不快说！”桑祁也觉得有些头疼。

喜鹊止了声，瞧了一旁常嬷嬷脸色，像是有些害怕到∶

“昨天夜里的时候……嬷嬷在屋里不知写什么东西，姑娘带我……一同去给嬷嬷瞧抄完的书，可刚一进门，嬷嬷就要把纸笔收了……小姐一时好奇就抢过来看了几眼……然后……然后小姐就恼了……说常嬷嬷是……是……”

“是什么？”桑祁与云狂澜同声。

“小姐说常嬷嬷是贼！具体为何，小姐没说，我也没见过纸上写的东西，所以不清楚缘由。可是我敢肯定那上面一定是关于常嬷嬷的秘密，常嬷嬷见小姐窥探到自己的隐私，所以……所以才想杀小姐灭口。”喜鹊说到后面突然大哭起来“小姐出来后就一副心事重重，可能想着要今早同主君和夫人讲的，但主君您却与夫人一早到了国公府，我刚才就想说的，可是……又有些害怕……主君，夫人，奴婢说的句句属实，绝无需言啊……”

常嬷嬷看着眼前这个哭天抢地一本正经胡编乱造甚至还敢于随随便便就对天起毒誓的喜鹊，不知自己心里到底是震惊多一些还是恐慌多一些，她在宫中少说也呆了有四十年，像这样一个谎话信口就来，眼泪瞬间就飙，还一点不脸红心跳的小丫头，着实是让她在有生之年重新开了眼了。

一时内心间像是堵了三口气，竟不知要先发作哪个。于是硬生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捂了胸口，不住颤抖地朝喜鹊重复着一句“无耻至极……无耻至极啊……”

云狂澜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听完喜鹊的这些话后立即冷了脸，也没质问常嬷嬷喜鹊所言是否是真，就叫了一旁的两个军士，将常嬷嬷堵嘴捆了摁在长凳上，不由分说先下令给了十个板子，全是照实了打。

桑祁想劝云狂澜冷静，可这次云狂澜没有听她的话停手。

“……阿祁，若我们今日没有去国公府，兴许盼盼现在还能同以前一样蹦跳着站在你我面前……”云狂澜红着眼，目光望向趣语斋的方向。以往自己每日下朝，不管多晚，活泼灵动的少女总会第一时间向他奔来，挽了他的胳膊，甜甜的唤上一声“哥哥”，然后转一圈让他看自己新裁的衣服或是新打的首饰。

身后常嬷嬷口中的白色手绢已经被猩红的血水濡湿，口中呜呜的反抗之音变得小之又小。之前脸上因痛苦而扭作一团的褶子也逐渐松展，直到面上彻底没有了任何表情。

在板子落到第六下的时候，桑祁喊了停手。

军中的十下闷棍，像常嬷嬷这样岁数的老妇怎么可能受的住，且不说她是不是真的凶手，即便是，那也应该走正常的流程，审问，招供，画押一个都不能少，这样才能彻底将人定罪。她是宫里的嬷嬷，又是杨盈派指过来的人。像云狂澜这样因一时意气就将人拖下去打死了，且不说传出去叫别人如何看云家，单是国公府那边就要难做交代了。

看着长凳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常嬷嬷，桑祁不免忧心。此时云狂澜已经拖着沉重的步子踉跄转身进了屋，桑祁心里难过之余朝一旁的军士发号了施令∶

“将人带下去把伤处理一下好生看管了，守在府外的人就先撤了吧！只在府内加派人手就行。”

兵士领命。

桑祁又将视线调向仍跪在地上不动的喜鹊，目中闪过一丝复杂后轻叹了口气∶

“你自幼同盼盼一起长大，我与主君自是信你的，好孩子，你起来，盼盼的后事需要有个信得过的人料理，不若就由你去吧！”桑祁语气和悦，抬手扶起喜鹊。

喜鹊眼眸轻颤，含泪点头。这一副戚哀的神情在院子里众人散去的一瞬间就从她脸上消失了。

盛在她那双眼睛里的水雾仿佛突然间结了冰，让人瞧了不由生寒。

她转身离开，裙底的步调迈得机械又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