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

我心里念着祖宅虽要变卖，但能连同里头陈设的古玩字画一块儿购买的怕是没几个，遂接口道，“是吗？可巧如今我手上正有桩不错的买卖呢，只是不晓得项太太可对珍玩字画这些玩意儿感兴趣吗？”

项太太目不斜视掷着牌，纤纤纤十指不断跳跃翻动着，语调也懒洋洋的，“但凡是能获利的好买卖，谁会拒之门外呢？只要是成色好，来路明，那就可以商量。”

我点点头，唇角微微勾起，温润而泽道，“那是自然，项太太，毕竟谁都不会想招惹上官司，只是如今我手上另有一宗事儿急需要处理，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得闲与您细谈这些具体事宜，倘若您不介意，略等上几日可好？只是别以为我摆臭架子才是！”

项太太听罢愣了愣，但顷刻就恢复如常了，不过语气仍旧淡淡的，彷佛梧桐深井下的一汪静水，丝毫不受外在因素的影响，不曾泛起一丝清漪，“好饭不怕晚，好话不嫌慢，只要物有所值，我等几日也没什么。”

一边荀太太转首看着我，面上带着几分殷切与疑惑，“怎么啦？宋太太，听说您跟宋先生打算卖了华亭这处房产，难不成时至今日还不曾找到合适的买家么？”

“说起你们家那宅子，我也曾有幸跟我家先生去见识过，无论是那装潢设计，还是陈设布局，没一处是与这宅子不堪匹配的，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宅子理当是被争先恐后竞相购买的对象才是，何至于会落得如此鲜有问津的地步？”

朱太太粲然一笑，绚缦明丽得若日月星辰，举手投足无不散发着安和恬澹的魅力，“常言说，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只怕是那宅子太过典雅堂皇，自然价值千金，如此也就没几人消受得起了，再者如今时局动荡不安，正是内忧外患之际，好端端的谁会买宅子呢？到底一旦战火四起，这宅子就是最先遭殃的东西，所以只要有片瓦遮蔽，大家也就知足了，毕竟来日需要使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哎呀，不说了，不说了，说起这些我就心里发怵。”

一旁荀太太不禁哑然失笑，绵言细语打趣儿道，“哎呦，你们瞧她这话说的，我们还会没害怕呢，她倒是先怕起来了，你好端端的住在那租界里头能有什么些呢？若这样你还不满意，却叫我们怎么活呢？那我们不得立马就去撞墙了，到底是你好福气，我们羡慕还羡慕不来呢，你倒说这些，成心气我们不是？就你会卖乖，讨嫌。”

朱太太掷了张牌出来就佯装要搡她，手劲却软兀剌得如风吹过似的，一点也不像生气的模样，笑骂道，“这可显著你的能耐了，就你会说嘴，是不是？真是坏透了你，那租界再好，难不成我还能一辈子都待在里头不出来么？那不就成蹲大牢了不是，再者光是里头好，外边却乌烟瘴气的，这有什么意思？再说那整宿不断的直升机的轰隆声，真是吵得人睡不着，任谁受得久了都得会发疯，你倒说说这算什么好？”

“和了。”话落，项太太猛地推倒面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牌，“好了，都别说了，比起那些衣食无着的贫寒人家来说，咱们这日子已是枕稳衾温了，人总得学会些知足才是，至于买卖宅子这事，却也不是了不起的大事，既然寻常人买不起，那就找不寻常的人就是了。”

朱太太心中惭愧，不禁静默垂首，荀太太忽听她后话，心中不解其意，不禁困惑询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项太太，什么叫不寻常的人家？我听着倒不大明白。”

重玩一轮，项太太一壁取牌，一壁回答道，“就如朱太太说的一般，大家不买房，无非是怕战争爆发，到时候缺银短钱，这种人就是寻常人，反之即便战火连天也不会影响到他正常生活的人就是不寻常的人，租界里的外国人不就是吗？难道谁还敢随便对付他们吗？”

荀太太醍醐灌顶，瞬间茅塞顿开，满腔疑云尽数消失得一乾二净，“项太太所言极是，当真是高见。”说着，她转头望向我，态度温和，笑喜喜道，“宋太太，您觉着呢？我倒是觉得这极好，您倘或愿意，我倒是认识些外国人，到时正好替您引荐引荐。”

我心里有些踌躇，缓缓接口道，“多谢你们替我着想了，项太太，荀太太，不过外国人到底不比中国人，我倒还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且容我回去再与我家先生商量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