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上了楼走进房里，延清自去沐浴了，我坐在妆台前由着兰麝伺候我梳头，那黑乌乌的秀发如一条湍急汹涌的瀑布从巍峨高耸的峭壁上垂下来，团团似月的明鉴照映出我韶华胜极，娟好静秀的模样，鹅蛋脸，螓首蛾眉，桃腮樱口，完满得几近挑不出一丝瑕疵，仿若中秋满月，清辉霜痕，然而，我能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已然有了香消玉减的势头，那眼角眉梢已经渐渐生出些许细碎如裂痕般的皱纹，它的存在无不是在提时刻醒着自己“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念及此，我不禁抬手拊扪面孔，心里有些惆怅，纤纤十指如春葱含露被更深露重冻得有些发白，“镜里惊衰态，眉间添皱纹，转眼嫁与延清都已经四载了，这容貌颜色都跟着日月更替消褪了，你说我是不是显得有些老态横生了？”

兰麝持着抿子蘸了桂花头油与我抿头，语调偷声细气，“小姐，您才二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您就别胡思乱想了，况且天地中间，生老病死，物理常情，这世上没哪一个是能逃得过的，您又何必自找烦恼，睹物伤情呢？”

“话虽如此，但自古女子无不重视仪容行止，谁又不想留得时光驻足片刻以叫岁岁朱颜犹故呢，说到底，我也不过同世间俗子般喜好青春颜色。”我微微侧首，叹息一声，“世人都道，女为悦己者容，我却不过临水自照，孤芳自赏罢了，但幸而有你在我身边，兰麝，才不致我寂寞憋闷，毫无乐趣。”

她从身后走出来，将抿子搁进了梳头盒里，“小姐，好好的您怎么说起这些了？您从前从未说过这些的，您是不是见了荀夫人感同身受心里难受了？”

我摇摇头，语调沉缓如冰下流水受阻不畅，“感同身受？怎么可能呢？她有‘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之苦，而我却没有，哪怕最后他们当真会东劳西燕，但起码她曾有过几年的相知相许，恩深爱浓，而我却从未真切体会过，是以何来的感同身受一说呢？”

兰麝捧着宣德款铜熏炉搁在旁边红漆描金嵌珐琅面梅花式香几上，另取了香匙舀取香屑填进香篆中拓出吉祥纹样并持着线香点燃，接着沏了盏茉莉香片送与我，“小姐，您说了这会儿话，不如喝口茶歇一歇，润润喉吧！”

我微一转首接了，望见淡蒙蒙的烟气如一把乌油油的青丝颤颤微微地自镂空雕花炉顶缓缓升腾，心里微微清明起来，和声道，“香尤清淑，如莲萼梅英之类，焚之少许，氛翳弥室，煤烬而气不焦，酝酿而有余芬，这一炉沉香焚得倒合时宜。”我端着盖钟呷了一口，语调和润，“这香片里添了一味香附，有疏肝理气，解郁散结的功效，如今连你都学会借物言志了，兰麝，谢谢了。”

她凝睇望着我，眼神温和得仿佛能掐出水儿来似的，“小姐，您别这样说，我作为您的赔嫁侍女，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比起您待我的深情厚谊，我的所作所为不及您万一，况且我能做的，也只有在这些日常琐碎上费心罢了，只要对您有帮助，即便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我携过她的手，唇角微微勾起，“兰麝，你知道的，我从未将你视作过丫头，在我心里，你就如我的妹妹一般，我怜你惜你，只是因为你值得，所以你不要妄自菲薄，更深露重，您也快回去歇着吧！仔细别着凉了。”

她抬腿刚走，里头浴室就没了声响，延清拉开门出来了，他上身未着寸缕，只在腰间堪堪系了条合式的浴巾，清白袒露的肌肤被氤氲水汽蒸腾得洇染出几丝夭桃般的绯色，星星点点地攒簇在一起，汇成一条滋生情欲暧昧的河流，这样袒胸露背的场景，在成婚的这些年里鲜有发生，猝不及防的匆匆一眼，看得我略有些面红耳赤，如起了荧荧野火从内到外燃烧着我的皮肉骨血，好在散发出来的沉香有安心宁神之效，克制住了我加速跳动的心。

他靸着鞋缓步走过来，手里拿着毛巾擦拭着水漉漉的还往下淌着水儿的头发，从屉柜里取了银勾莲圆寿字八宝药盒递与我，“这是从家里带来的除痕消瘢的膏药，你擦擦吧！”

我掀动眼皮看着他，伸手接过了药盒，触感硬绷绷的光滑又温热，我揭开盖子蘸了些擦在伤口上，薄薄得一点儿也不油腻，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馨，“谢谢，延清，我想我不应该瞒着你，我有几件事要与你说，也想听听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