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我端着茶抿了一口，微微一笑，“怎么会？荀太太清心玉映，贞静娴雅，自有闺房之秀，着实叫人敬佩，你们男人家议事，我一介女流也不好在一旁插手干涉，不若我也往那窗边去，与夫人见个礼，毕竟头一回见面总不好失了礼数。”

他点点头，唇角勾着淡淡的笑，“宋太太通情达理，体贴人意，那我便代拙荆在此谢过了。”我微笑不语，点头致意。

我缓移莲步走过去，望着窗外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悠悠念道，“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这样好的清秋景色，果然唯有江南可见，转眼好些年过去了。”

荀太太微微侧首，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但纵是如此，也掩不住她愁肠几寸，含恨含悲，“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听这位太太话里意思，想是也曾在江南住过吗？”

“荀太太，如今时局动荡，谁没有辗转流离过呢？大清尚存时，我父亲曾担任过扬州知府，在那里我度过了我的童年，柔蓝软绿，黄梅烟雨，实非北国风光所能媲美的。”窗外的风吹过，乌发如云微微浮动，我檀唇微启，“您不舒服吗？瞧着有些憔悴，要不请个大夫瞧瞧。”

“不必了，再好的大夫也是身病好医，心病难治。”她打量着我，目光温和，“你是宋先生的太太吧？瞧着青春年少，气色也丰悦莹润，你们应当很钟情对方吧！”

我摇摇头，“不过相敬如宾而已，算不得恩深爱浓，至于情之所钟，无有二心，不过世人对完满婚姻的无限期许与向往罢了，但到底不过凡夫俗子，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同生死，共患难呢，便是司马相如与赵孟頫也未能幸免，又何谈你我呢？”

她低眸垂首，哀愁几分，“是呵，‘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如今看来也不算是稀罕事儿了，自古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下堂妻呢！”

瞧她这副模样，我心里隐隐酸楚，许是触景伤情，“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纵是卓文君色衰爱弛，但仍凭一首《白头吟》成功挽回了司马相如的心，拯救了这场行将走向尽头的婚姻，可见若自身足够优秀，便不惧色衰而爱弛，这也恰恰证明了‘世上无难事，只怕不专心’的古语。”

她抬眸看着我，询问道，“凭才华可行吗？挽救回来的婚姻又真的能破镜重圆，完好如初么？”我缓缓启口，和声细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数年的夫妻，终归是有些许情意的，应该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左右尽力一试就是了。”

她伸手勾住凌乱的鬓发别在耳后，纤纤十指如春葱含露，“世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那十五年的夫妻情深是不是也应当比天高比地厚？但若真是如此，又怎会‘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不过细想想也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有那么一丝生机总还是好的，所以，你可有什么法子吗？宋太太。”

我思忖半晌，和声道，“《白头吟》，《我侬词》均是这个中翘楚，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的，不知荀太太可曾听说过朱淑贞的《圈儿词》？这首词整体看着虽朴实无华，但胜在真情流露，若以此着手学得七分像，那应当是有所成效的。”

“嗯，我明白了，宋太太，谢谢了。”她微微一笑，耳垂上戴着的金嵌珠宝点翠蝴蝶纹坠子折射出温润莹目的光，一闪一闪如疏星几点。

那头琵琶戛然而止，没了任何声响 ，我们齐齐转过头去，荀先生与延清已经谈妥了，我们走过去各自站在先生旁边，看着倒像是一对鹣鲽情深的俪人，但只有我们自个儿知道，这不过是“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罢了。

从茶馆里出来道了别，我们散着步回家，头顶星汉灿烂，明月皎皎，笔挺的路灯孤伶伶地站在街道边，投下漆黑悠长的影子，清高又孤傲，彷佛绝代佳人冷眼漠视着这世上的痴男怨女，偶有清凉的风夹着丹桂木犀的馨香扑面而来，叫人心里安恬又澄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