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走过去扶起了那个被欺负的孩子，关切地问着他的身体状况，“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身上很痛是不是？我们送你去医院好不好？你别怕，他们都走了，不会再欺负你了。”

那孩子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身子颤巍巍的，但仍作坚强的样子道，“我没事的，太太，谢谢您，我不需要瞧大夫，麻烦您了。”

我看着他一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样子，心里对他不禁怜惜几分，询问道，“你父母呢？你家住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好不好？为什么要偷别人的东西呢？”

他看着我，抬手擦了擦嘴角，“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家，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自幼过着有上顿没一顿的日子，我偷他们的包子是因为我想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我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复又道，“那你想读书想上学吗？如果说我愿意承担你读书所需的一切费用，你愿意吗？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你必须通过劳动来换取这一切，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到我们家帮忙干些家务，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答应你，我会尽快安排这一切，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决定了吗？”他思索片刻，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我带着他走回了人力车那里，对兰麝吩咐道，“兰麝，你先带他回去吧！等回去了，你给他洗洗澡，再替他换身干净的衣裳，另外再请赵医生来给他瞧瞧吧！免得落下病根，至于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兰麝坐在车上，眉头微微蹙起，不放心地说道，“那怎么可以？太太，不如您坐车回去吧！我走回去好了，不然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老爷太太交代啊？”

我摇摇头，“没事的，兰麝，你不用担心我，我都多大的人了，难道还能照顾不好自己啊？你就放心好了，快回去吧！”说完，我转头向车夫道，语调舒和又清圆，如花间流莺呢喃细语，“师傅，你带他们走吧！路上小心点，别管我了。”

待他们远去，我独自走在洒满落日余晖的长街上，路边路灯清高孤傲地立在那儿，细长的电线在地上打出手指粗细的黑影。

走了一段时间，我远远望见一座石桥跨水而卧，一道倩丽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儿，那样单薄脆弱，全身都笼罩在淡淡暮霭里，我心里忽然想起陆游的一首诗来：“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我缓步往桥边走，容眸流盼，瞥见桥上的人渐渐消失在茫茫暮色里，走上台阶，耳畔水流淙淙，泠然有声，如一曲清婉甜润的歌，我俯视着水面倒映着我“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的样子，心里不禁想起婧娴在世时的音容笑貌，往事幕幕如走马灯般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有欢笑，有伤感，有悲泣，亦有离别。

我仍记得那晚夏雨蒙蒙，婧娴奄奄一息躺在血泊里的样子，她伸手拽着我的衣角，脸色苍白如纸，语气虚弱而无力，“令媗，我知道我快要死了，答应我，请答应我好好照顾延清，不要让我带着满心的遗憾离开这个人世好不好？”

我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哭腔，摇着头说道，“不，不会的，婧娴，你一定会好好的，你一定要活下去，如果你死了，延清一定会发疯的，所以你一定要撑下去，为了延清撑下去，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你等等，等一等好不好？”

婧娴见我这样黯然神伤，泫然落泪的样子，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声音温和又绵软，“令媗，你别哭啊，你知道的，我最怕别人哭了，其实很久之前我就发现你同我一般喜欢延清了，我一直都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但是现在，我终于可以把他还给你了，你知道吗？有你照顾延清，我真的很放心，所以，答应我好不好？令媗，算我求你。”

我眼眶微红，狼狈地抱着她，四周浮起的水汽升起来黏在我脸上，凉丝丝得让人发怵，仿佛冰冷的刀刃悠悠划过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你别胡说，婧娴，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延清他心里只有你，他这辈子也只会爱你，况且你从来都没有欠过我，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他那么爱你，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地对他？怎么舍得离他而去？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我微微侧首，看着立在身边的兰麝，着急道，“救护车怎么还没到？兰麝，你快再去拨个电话催一催，生死攸关的大事是耽误不起的。”

婧娴的眼神渐渐变得涣散，说话的声音也慢慢变弱了，“人这辈子，没有谁离了谁是活不下去的，令媗，时间会冲淡一切的，我是真的很爱延清，但我真的累了，以后延清就托你照顾了，我想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我伸手抚摸着她苍白的脸，心里怕极了，“不，你别睡，你别睡啊，婧娴，再坚持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别睡啊！”但是，她终究再也没有醒过来，回复我的唯有盛夏夜雨在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