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初秋的夜，淅淅沥沥的雨自碧瓦朱檐倾泻而下，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候丈夫延清归家，潺潺的雨声使我心里愁思更浓，不禁蹙起眉头，抬眸瞧了一眼壁钟，已经七点半了。

家里的佣人常妈端着剔黄梅花喜鹊图方盘走过来，里头搁着刚沏好的酽酽一碗君山银针，劝说道，“太太，要不您还是先进饭吧！先生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您这胃本来就不好，若再饿出个好歹来，那可如何是好，叫我怎么向先生交代呢？”

我抬头看着她，伸手接过粉地五彩八吉祥盖碗呷啜了一口，怡颜悦色道，“没事的，常妈，我这胃不过老毛病罢了，左右再怎么严重要不了我的命就是了。”

常妈有些担忧，忙阻止我继续说下去，态度诚恳，“太太，您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您要真有个好歹，您叫先生怎么办？就是您真不为自个儿跟先生想，您也为您的父母想想吧！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怎么经得住您口里的生离死别呢？”

提起父母，我满心羞愧难当，他们生我一场，而我却从未在他们跟前尽过一日孝，反倒要他们处处替我忧虑操心，这叫我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我看着眼前年逾半百的常妈，两鬓清霜残雪，岁月匆匆在她脸上留下历经风霜的痕迹，见此衰容，我心里不禁想起我的母亲，如今亦是这般皓首苍颜的模样，推己及人，语气便也很是和和气气，“常妈，您到家里有好几十年了吧！怎么自我进门后从来不曾见过您的儿子女儿到家里来探望您呢？难不成天各一方不易前来么？”

她的眼角眉梢布满深深皱纹，纷纷籍籍如盛夏绿池涌动的微波縠纹，细细攀附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回太太话，那倒不是这个缘故，不过如今他们大了，都各自成家了，也曾说过接我出去颐养天年，但如今这日子谁不是过得勉勉强强的呢，他们经营自己的日子还来不及呢，我又怎么好出去拖他们的后腿？况且我到家里都快五十年了，若真出去了，只怕还不习惯呢！倒不如继续留在家里帮忙呢！”

我莞然而笑，“他们接您出去是好事啊，常妈，您也辛劳大半辈子了，也是该好好歇歇享享清福了，说到底‘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女作远忧’，您又何必辜负他们的一腔孝心呢？如此岂非叫他们心生不安么？”

常妈慈眉善目，温声细语，“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亦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我若是还不清，便是漏尽更阑也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所以，我还是不与他们添麻烦得好。”

听着这一番话，我心中不胜唏嘘，常妈到底是当娘的人，处处都在替儿女考虑。

我翻阅缃帙的手也不由顿了一顿，和婉道，“难怪当年太后要为其母作这样一首贺寿诗了，‘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真是分毫不差，尽情尽理。”

倏地我的心变得沉重，如灌了铅似的摇摇欲坠，“不过这样的福分，我怕是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常妈重又替我续了一盏茶，温声宽慰道，“太太，您和先生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您也别太忧心如焚了，是您的终究是您的，便是您不要它，它还要您呢！纵是当真没个一儿半女的，您大可同先生合计一下领养个孩子来，您这样的出身背景，难道还怕无人愿意么？您啊，略宽宽心罢！”

窗外暮雨潇潇，秋意萧条，我心中悲怆亦不禁愈演愈烈，“先生什么性子，待我如何，难道您还不清楚吗？常妈，他成日案牍劳形，夙兴夜寐，便是天命有心顾我，也没机缘。”

常妈忽然有些后悔，恳切道，“太太，您别这样说，先生有上进心，这是好事呀，他一个有志青年，总不能为闺阁所累吧！就如戏文里说的一般，‘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您应该无条件支持他的。”

我侧首看着她，眼睑微微垂下，“我明白的，常妈，我只是有些难过，为什么事业与婚姻不能兼顾？为什么别人能恩爱两不疑而我却可望而不可即？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吗？有时我也会想，当初我那般一意孤行非先生不嫁是不是当真错了？”

话才落，房门陡然响了，隐约可闻窸窸窣窣的跫音由远及近传入耳中，侍女霜桃颔首低眉走进来，态度温恭谦逊，一言一行极具规矩礼仪，“太太，外边有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