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砚书难得静下来思考工作之外的事情。
燕城从没下过雪，最多只是在深冬时节飘下一两片雪花。
‘据中央气象台报道，受强冷空气影响，燕城将迎来二十年来的第一场雪……’
孟砚书看着窗外昏暗的天气，偶尔传来一两声汽车鸣笛的声音。
办公桌前摆放着他们的全家福，他们站在爸爸妈妈的后面，许沁在孟宴臣左边，她在右。爸爸妈妈的脸上是难得的慈爱。
第二张是她和孟宴臣的高中毕业照。
她年纪最小，在一众十八岁的哥哥姐姐中间却没显得突兀。虽然不清晰，孟砚书还是能依稀看出孟宴臣眼底少年的恣意。
与现在的孟宴臣相比显得更加有活力，更像是活着的人。
死亡有两种方式，一种生理上的死亡，一种是心理死亡。
孟砚书在心理选修课上目睹过大大小小的案例，前者意味着终结，而后者意味着要用余生去品尝死寂。
她在案例中见过如孟家一样的家庭，无一例外的将孩子培养成了心理疾病的患者。
一个控制狂母亲和一个放任不管的父亲。
孟宴臣很聪明，孟砚书想。
他大抵是和自己一样的，能够意识到母亲对自己的规训与控制。
她早早的就心如死寂了，而孟宴臣不是，这意味着孟宴臣和她一样能清晰的感受着自己心理的死亡。而孟宴臣所经历的时间比她更久更长。
其实当她意识到母亲要将他们的锐气打磨掉，变成标本，沦为傀儡，她就知道自己的心已经不能再活着了。
母亲知道后果吗，显然是知道的，但她从未想过改变。或者说，母亲改变不了。因为那就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母亲对孟宴臣的控制并没有因为孟宴臣的反抗而消失，反而在不久的将来会因为其他的事情再次到达顶峰。
他们无力改变，孟宴臣不想再忤逆父母，她不想忤逆自己的恩人。
孟砚书放下照片，她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孟宴臣。
但孟宴臣一定是爱过许沁的。
那时的孟宴臣需要救赎，需要寄托，许沁仿佛是他生命里的光。失去许沁的孟宴臣就失去了希望。
所以孟砚书很怕孟宴臣将自己也变成寄托，怕自己成为他的支柱，怕他依赖自己。
她还是没有控制住。
从理论上来看，真正的爱是全方位的了解与接纳，充分的尊重与包容。
那她是不爱孟宴臣的，她从未和孟宴臣好好地谈上一次话，她对孟宴臣从来都是和母亲一样的规训与教导。
但她感觉不对。
孟宴臣是头将自己摔的遍体鳞伤的幼鹰，而她就站在山崖俯瞰一切，压制心里的不舍，随后露出爪牙逼着孟宴臣长大。
孟砚书掐灭燃到底的烟，觉得太过惨烈。
她和孟宴臣之间太过惨烈。
孟砚书向外瞥了一眼，雪花飘下来了。
“总监，我能进来吗。”
助理进屋后差点儿没被顶出门，她知道孟砚书会抽烟，但没有想到孟砚书有烟瘾。
孟砚书接过资料，让她出去。
“抱歉，下次我会通风。”
孟砚书打开窗户，散去一身的烟味，又投入到工作之中。
他们中总有一个人要献祭自己的全部人生，而孟砚书已经避开他的视线走向祭坛。
她将能够选择后半生权利交给了孟宴臣手里。
/
孟宴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在孟砚书面前总是希望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然而孟砚书很少对他露出满意的神情。
从小她不如孟砚书聪明，长大也不如孟砚书做得好。
因为许沁他经常忽略孟砚书，这也不怪他，孟砚书的存在感一直很低，低到他会在孟砚书的面前不刻意掩饰对许沁的爱意。
可他终究是想错了，不是因为他忽略了孟砚书，而是因为他早将孟砚书当作了自己的同类。
孟砚书和他一起接受规训，一起被母亲当成傀儡。
回想种种，孟砚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没有了孟砚书，他根本不会有去反抗的机会，他只会被一份又一份策划案压的喘不过气。
孟砚书一边对他规训，一边对他放纵。
就像他对许沁，一边希望许沁自由，一边又执拗的想要把她留在身边。
孟砚书比他还要克制，还要隐忍，还要痛苦。
他不会因为愧疚对孟砚书产生不该有的感情，但孟砚书说得没错，他太依赖她了。
他下意识的寻找孟砚书的目光，下意识追逐孟砚书的影子。
孟砚书离开的这一年，他感受着生理和心理上的疼痛，但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而这次他不是为了反抗母亲，而是单纯的想要孟砚书。
想要她目光的停留，想要她发自内心的认可。
‘下雪了，去看看吗’
孟宴臣给孟砚书发去消息，这是那晚之后的第一次交流。
他在孟砚书的陪伴下昏昏沉沉的睡去，等第二天早上醒来，孟砚书早就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椅子说明她来过。
孟砚书没拒绝他，任他开车带着她在城市穿梭。
孟宴臣开的很慢，她能看清雪花落下的轨迹，看着她们落在挡风玻璃上然后慢慢化掉。
孟砚书觉得自己的眼睛大抵是有些散光，她看着前方星星点点的路灯，在她眼里构建出了别有风味的夜景。
“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孟砚书觉得孟宴臣的鼻子比狗还要灵敏。
“早就会了，你不也会吗。”
他们并排走在路上，看着路灯下雪花飞舞的样子。
孟砚书递给孟宴臣一根烟，想要给他点燃，孟宴臣微微低头，火光映在他的眸子里，好似带来些温度。
她看着孟宴臣轻轻吐出烟雾，感觉眼前的人看起来有些堕落。
孟砚书喉咙动了动，她没烟了。
“我们怎么每次都不欢而散。”
孟宴臣嗓音有些哑，他看着孟砚书，想要从她平淡的眸子里看出什么。
他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狼狈，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没有，我们只是探讨的话题不对。”
孟砚书取下围巾围在孟宴臣的脖子上，孟宴臣想躲开，被孟砚书卡住脖子拉了回来。
“穿的太少了，这样暖和。”
你看，孟砚书什么都看在眼里。
一支烟默默抽完，孟宴臣没有刻意的去弹烟灰，让它随风飘走。
“前面有垃圾桶。”
“嗯。”
“你觉得我们应该探讨些什么。”回到车上，孟宴臣打开热风。“工作吗，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孟砚书感觉这次又要不欢而散了。
于是她提出要去吃点东西。“哥，我胃有点疼，还没吃饭。”
孟宴臣立马发动车子，找到一家清淡的餐厅。
两人落坐，孟宴臣点了些清淡的菜系，“再帮忙煮一份清汤面放个荷包蛋，要溏心的，谢谢。”
孟砚书支棱着脑袋，以前因为吃不惯燕城的菜饿肚子，孟宴臣都会亲自给她煮一份清汤面。
溏心蛋，其实是孟宴臣没煮熟，孟砚书为了不驳他面子，说了句爱吃。
“还记着呢，我都快忘了。”
孟宴臣没说话，只叫她慢点吃，烫。
孟宴臣动了几筷子就没再吃了，孟砚书也吃不了多少。
“哥，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孟宴臣看着窗外，似乎是在思考。
“每个人都有追求吧，都不一样。”
“之前，有人跟我说过，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那几个瞬间，”
孟砚书打开手机，翻出那张照片。
“我现在有了一个瞬间，你想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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