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应下了尤府邀请这事辗转便被燕临知道了。一张俊脸黑沉沉的,发了脾气:“我问她九月九看不看灯会,她不去;人请她重阳节赏菊,她倒巴巴去了。她是成心要气我吗!”
青锋犹豫了一下,小心提醒:“可是世子,定国公府的也送了帖来,若您届时去了清远伯府……”
燕临一声冷笑:“勇毅侯府与诚国公府早就老死不相往来,我不去有什么稀奇?你废什么话,赶紧去。”
青锋不敢多言,只问:“那要告诉二姑娘吗?”
燕临闷闷道:“不告诉。我倒要看看,届时她见了我,能找出什么鬼话敷衍!”
沈玠想起谢危对自己的劝教,心知如今与薛氏走太近终归是不好的,心下思索一番决定与燕临同去清远伯府。
“先生君子气宇,圣人遗风,对谁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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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宁被突然冲出的清瘦身影撞了个趔趄。系在腰上的绣锦香囊掉在地上。
姜雪宁站着没动,只看着她。
尤芳吟才从柴房里逃出来,她连忙弯腰去捡那香囊。可眼泪掉下来却打湿了香囊上那针脚密密的白牡丹。再用手去擦,已是污了一块。
这时尤芳吟便恨极了自己的笨手笨脚,也不敢再用自己沾有污迹的手去擦,又愧又怕地用双手捧了香囊递还给姜雪宁:“芳吟蠢笨,冲撞了姑娘还坏了您的香囊,改日必为姑娘绣一只作赔,还求姑娘饶恕!”
她伸出手时,衣袖滑落几分。
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竟无一块好皮,青黑淤紫的一片,甚至有几道鞭痕。
另一头的廊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几个婆子的厉声呼喝:“一个人都看不好!关起来还能叫她跑了!又是这样重要的日子,出了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快,快去找!” 】
“君子气宇,圣人遗风”
这词在以前用来形容谢危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整个京城都没人比他更合适。
可现在大家却不这样想。一时之间百八个眼神望向谢危。
有遗憾有嫉妒,也有失望和可惜。
“谢某如今可未有任何对不起大乾之心思,至于后事如何,众人静看云镜所说便可知晓。”谢危冷不伶仃发话。
他现在可没有叛变的想法,虽然猜到了叛变的缘由,不过终究他还什么都未做,自然问心无愧。
就是有愧,这群人他也并不放在眼中。
定国公眼下不屑之意毋庸置疑,他们家确实与燕氏不合。这事京城官家富人都知道。朝堂之上也争执已久。
富贵人家家里多少都有点腌臜事,说到底家丑不可外扬,因此大多数都藏着掖着瞒着。像清远伯府这样大大咧咧放出来的还是头一个。
清远伯府早就落魄了,除了大门口的两个石狮子有些气派能撑撑场面,进了院子里就能瞧出凄凉。
尤大人和夫人脸上无光,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尤月却不然,她的不服气写在脸上,对尤芳吟的瞧不起也不见压着:“尤芳吟,你个小贱蹄子,乱跑什么被那个乡下来的野丫头逮个正着!”
她像是忘了此处在皇宫,在朝堂。周围除了皇亲国戚便是达官贵人。
姜雪宁向前一步侧过身挡住尤月看向尤芳吟的视线,还未等她开口谢危先发了话:“尤大人好生会教育二小姐,谢某也生在偏远的金陵,四年前又同与姜姑娘上京。怎的,尤姑娘竟如此瞧不上乡野之人吗?”
谢危出口省了很多事。比如尤月这话冲动难听,姜雪宁却不愿多费口舌争执;燕临想替姜雪宁讲话但他身为男子,不好插手女子口舌之争;沈芷衣贵为公主,她想插话姜雪宁却用手示意她勿以身份施压;姜府对不起姜雪宁是事实,姜伯游愧疚得很自己都不愿提及此事,他哪有资格去替姜雪宁说教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因此,谢危来正好。
一来他向来公正严明,还是各位皇子公子的先生,如今也教了长公主与各位小姐;
二来他以后是姜雪宁夫君,夫妻本就是一体。结合几种情况来看,谢少师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姜雪宁没想到谢危会在这样无用的口舌纷争上帮她讲话,那人今日并未穿红色的官服,漆黑的发丝披在身后,挺直的脊背衬的这人更风逸。
这是尤芳吟第一次见到姑娘,她在遇到姜雪宁前一直都很狼狈,第一次见面时更是说不清的委屈。
姜雪宁就像她干涸人生里出现的一弯溪流。她是尤府里可有可无受尽欺辱的庶女,她是见义勇为的大小姐。
暖如三月阳,洁如冬日雪。她在慌乱逃跑时撞见的贵女成了她一生的救赎,她还记得那天抬眼看见的不是往日狠毒丑陋的嘴脸,对上的是明智聪慧的目光,充满关切与希冀的俊俏面庞。
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子,她的二姐整日自负极了,定时没见过这世上真正好看的姑娘。
那便是她的东家 姜姑娘。
【尤月心眼本就不大,故意道:“今日怎的只见二姑娘一个,没见着你姐姐呢?”
姜雪宁竟十分沉得住气,既不窘迫,也未着恼,只含笑回视尤月,淡淡地道:“姐姐与母亲当然是去定国公府了,还特着我向尤府这边道声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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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宁:“这都叫‘不识好歹’,那依列位高见,什么才叫‘识得好歹’?”
尤月则是一下被她这句话点着了,彻底把一张脸拉下来:“你这话听着倒像是要为这姓张的抱不平,可我怎么没听说姜侍郎本事大,连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七品官都要提携了?”
这话里竟暗指张遮背后是姜伯游了。
姜雪宁上一世便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更何况尤月这一番言语接连犯她忌讳!
于是,面上最后一丝笑意都隐没干净。
尤月哪里知道,“张遮”这个名字对姜雪宁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人,是她上一世唯一愧对之人人。她贪生怕死,却在生命的最后,为他交付了自己毕生的勇气。
又怎容得旁人玷辱他半句?别说今日坐在这里是小小一个尤月,便这里坐的是谢危,她也敢照斥不讳! 】
谢危眼皮子抬起,这次直接当转身看向姜雪宁,三番几次提及张遮,姜雪宁当真就这么喜欢他?
其他些人也是好奇,这张遮究竟是何人,姜姑娘竟如此在意他。上一世又是为何姜雪宁身为皇后宁肯死也要换他一命。
姜雪宁字字句句如刀尖戳进尤月没有理据的话里,当时尤月还有一众姑娘就想为何姜雪宁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眼神如此骇人,一双漂亮的眼眸抬起,静静地看着人,无端透出几分摄人之感,衬着唇角那一抹冷笑,竟有一种讽刺般的尖锐。
就连尤月哪里见过这样的气势,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就这样怔怔得看着。
姜伯游哪里受得了女儿遭外人欺辱,何况还编排到他的头上去了。虽说在府中怕夫人宠女儿,可是朝堂之上他不是白干这么多年。
一个眼神过去就让尤大人心悸,那感觉和姜雪宁的一模一样,女儿像父,总是没错,尤父也一句话都不敢说,畏畏缩缩的弓着腰作揖赔礼。
姜雪宁本还得意自己当日威风,直到最后半句“便这里坐的是谢危,她也敢照斥不讳!”出来,她洋洋自得的笑就这么定在脸上。
有的人看似还活着,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说的就是她。
姜雪宁不知为何有一种逛青楼被抓的愧疚与心虚。她不抬头便知道谢居安还在看他,沈玠燕临沈芷衣也震惊着瞅着她。
饶是姜伯游,也一脸“跟他无关说这话的是姜雪宁”的避嫌表情。
谁敢跟谢危对着干?谁?!
反正他们是佩服姜雪宁的,对别的男人同情至此,还不惜与未来夫君为敌。
只有张遮是笑着的。虽然同堂官员都在打量他。
那笑里有唯他一人可察觉的苦涩。他的娘娘如此好,只是上天弄人,此生他们依旧没有缘分。
张遮平日里就沉闷至极,不喜社交不懂变通,可惜一身本事无法给到他应有的回报。
却没想到让姜雪宁如此惦念。
稀奇,当真稀奇。
姜雪宁这样闹腾的性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喜欢张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