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姑娘时在府里,纵然下头丫鬟婆子不好,也惹不出什么大事,有什么麻烦向燕临一说,基本都能处置下来。可嫁给沈玠之后,沈玠固然不薄待她,可却不会像燕临一般什么事都为她料理妥当。彼时又是在宫廷这种凶险之地,任是她再不擅长,也被环境逼着一步步往前走。
慢慢才磨砺出沉稳心性和与人周旋的手腕。
可那时的她再与年少时的她相比,俨然已判若两人了。
面对姜伯游的文化,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燕临教的。”
哦。那个总翻他们府墙的臭小子啊……
姜伯游闻言拈须,心里哼了一声,露出一脸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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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姜雪宁屋里那一帮丫鬟婆子都带到了。姜伯游离得近,下意识朝棠儿手中一看,差点没惊得把刚喝进去的茶给喷出来!
那哪儿是什么账本?
可姜雪宁却是面不改色,沉着镇定地从她手中接过了“账册”,还翻了起来:“今年三月,我十八岁生辰的时候,母亲添了一枚红玉如意佩,点翠头面一副;父亲给了松烟墨,澄心堂纸;燕世子送了一对汝窑白瓷的花觚,一枚大食国来的夜明珠,还有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九连环,还有……”
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是燕临外出打猎时抓到的,说觉得那小兔子跟她很像,红着眼可怜又可爱,舍不得杀,干脆抓了来送给她养。
只可惜她对这兔子不上心,交给了下人看顾,没两个月就被养死了。
姜雪宁自然是不可能有账本的。她年少时根本不记这些。可燕临都记得。
在被软禁宫中的那段时间,他每每踏着夜色来时,侧躺在她卧榻,因习武而磨出了粗茧的手指从她面颊抚过,便会跟她说起少年时候的那些心意。
她想忘记都难。
一时自然是人人跪地求饶,纷纷告罪回自己屋里把东西都拿了出来。
不一会儿珠翠头面、花瓶画轴,就已经堆得满满,还冒了尖。
连旁边姜伯游见了都不由咋舌。
乖乖,勇毅侯府到底是当朝两大高门之一。人还没嫁过去呢,燕临就贴了这么多,莫不是把自个儿家底都掏给她了?】
“我的天哪!燕小侯爷还是家大业大。这得多少钱。”吕显在姜雪宁念账本的时候就忍不住感叹了。
到底是勇毅侯府,大少爷追个姑娘随便送送就已经这么多了。这还只是十八岁那年的玩意儿,可想而知这四年燕临有多宠姜雪宁。
不止吕显,在场不少人都被这些礼品震惊到。尤月更是惊呼出声,清远伯府虽然在朝为官,实际上落魄的只剩名头在。
天知道她看见燕临送给姜雪宁这么多东西她有多嫉妒。
谢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自然见不得别人与姜雪宁纠缠上,她能随意拿燕临做挡箭牌,姜府竟也准许了两人的婚事。
云镜中她再次提到了前世的往事。上辈子燕临对她很不好,虽然没有同这辈子一样细细描绘,可仅仅几句话,几个画面便将皇宫那段暗无天日近乎绝望的氛围展现出来。
谢危能感受到姜雪宁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心底里对那段时日的恐惧,燕临也可以。
他此刻内疚不已,即使那个燕临本就不是他,即使他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即使他还是那个姜雪宁的天塌下来还有他顶着的燕小侯爷。
他宁愿姜雪宁经过那些事后可以恨他,也不想让她怕他。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姜雪宁一直是个娇气鬼,更何况坐上皇后的位子,贵为九五之尊,沈玠也定带她不薄,没想到在他这受了这样的委屈。
姜伯游再次看见燕临送的这些东西,还是被震惊一次。
那又怎样?!这个兔崽子,要不是在大殿不能动粗,他定要拿粗木棍亲自打他一百仗!
天天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总喜欢翻他姜府的院墙进来找他闺女。等这次出去了他非得替燕牧治治这个好儿子。
饶是燕牧,他也无法在这件事上为儿子说情。这个逆子,怎么做的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荒唐事。姜雪宁也算是燕牧看着长大的孩子,如果顺利的话,两人的婚事算得上板上钉钉。
世事难料啊……
姜雪宁不愿意再回忆那些不好的事情,只希望能赶紧放后面的东西,把众人的思绪跳走。
【姜伯游则重掀了帘子你书房内间去,开口便笑一声:“居安,可等久了吧?”
这一瞬间,才往后退了一步的姜雪宁,整个人都愣住了。一股恶寒从脚爬到头!
在这短暂的一刹那,姜雪宁脑海里所有与这人有关的记忆,全部以恐惧的姿态,翻腾上涌!
想起自己前世的结局。
想起了她手腕上那一道至今不能消磨掉痕迹的旧疤!
常卓也端香进去。帘子再次掀起来一角。
姜雪宁于是清楚地看见了那一片覆了天青色绉纱的袍角,轻轻一动,是坐在茶桌一旁的那人向着门帘的方向侧转了身。
即便看不见他脸,她也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他是向着还站在书房外间的她望了过来!
姜雪宁只觉自己连气都差点喘不上来!
别人都叫“姜二姑娘”,独他谢危与人不同,要唤一声“宁二姑娘”……
姜雪宁不知自己是怎么从书房里退出来的。
她只知道她的脚步前所未有地平稳、镇定。
一直到出了书房,上了回廊,眼见着就要回到自己屋里了,她脚下才忽地一软,毫无预兆地绊了一下,扶了旁边廊柱一把,惨白着一张脸,瘫坐在了廊下。
如果知道,她绝不会在荒山野岭危难之时,为他放那半碗血作药引!
谢危入京后没杀她,是因为她不记得且不聪明!】
众人本想感慨世事无常,以后甜蜜和谐的夫妻俩,互通心意前竟是如此模样。
本着八卦的心思去窥探谢危表情的人,此刻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谢危,脸色差得很呐。
那是自然,自己夫人如此怕自己,任谁面上都不好过。更何况是本就对姜雪宁有心思的谢危呢。
旁人不敢说话,吕显作为混迹在谢危身边的熟客自然是有勇气犯浑。
“谢大人,没想到啊。这姜府姜姑娘竟怕你至此,人人爱戴尊敬的谢少师,还能落到如此下场,难得一见咯~”
谢危斜睨了他一眼,吕显便不再发话收敛起来。剑书刀琴早就被云镜里发生的事吓到了。这可是他们先生,他们比其他人更了解他,得知他会成亲,比谁都要开心好吗?不过,他们是真的没想到未来的夫人会是姜雪宁。
在他们眼中,姜雪宁跟他们先生甚是不对付,先生也不大喜欢姜姑娘。
姜雪宁没想到自己这么狼狈尴尬的样子也能放出来,这云镜是真的一点事儿都不瞒着。
话说回来她压根不信自己会和谢危在一起,这!跟!本!不!可!能!
先不提她打算不日就离京,她心里还有个张遮呢!
张遮?姜雪宁在心里一边默念,一边寻找那人的身影。
清风明月,清廉正直。张遮端正坐在刑部一行人之间,一尘不染,一身正气。
察觉到视线,抬头不偏不倚对上姜雪宁的眼睛。两人就这么安静对视了一眼,又匆忙错开。
偏偏这一切都没错过谢危的视线。
他本想看看姜雪宁,怎就怕他到这个地步。结果就抓包未来夫人和其他男子深情相望。气的谢危袖子一甩,又一个人独自背过去生闷气。
他早就猜到张遮不简单,他之前只以为是张遮在后来同他在朝廷上闹得不可开交。
没曾想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员是因为与姜雪宁有纠葛,甚至到婚后还对他心有芥蒂。
恐怕,前世姜雪宁用命在他手底下换来的人,也是他。
姜雪宁,你当真…对四年前那一夜毫无眷念吗…
到底是前世的他做的太狠,让姜雪宁从心底里产生畏惧。
只是,
姜雪宁,喂血之恩,我怎肯轻易放过你。
姜伯游看的咬牙切齿,一个二个的,怎么都盯着他家闺女不放。
大腿都被他自己拍疼了,他在朝中为官清流正直,安分守己。怎的女儿就不能随了他,好好的不要那么出头。这下好了吸引的都是位高权重不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