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
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是大战之后,安葬好所有人的归处,杨盈开始夜夜梦魇。这段时日,幼帝登基,主少国疑,又逢战后诸多事务,李同光总是宿在宫里,许久未回府。
李同光想着今日回去,他和杨盈怎么也算夫妻,若年节还不回家,恐怕惹人非议。
回到府中,门口挂了一盏红灯笼,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新年装饰。
“我想着如今这情形,总不好张灯结彩,可若什么都没有,也显得冷清,便只挂了一盏灯。”
屋子冷清,心里更冷清。有了灯,迷途的人便能归家了。
李同光怕她伤心,绕过这个话题问今晚备了什么好菜。
晚膳前,杨盈给府里上下封了红包便叫他们自己也去过节就好,今晚不用伺候。她与李同光对坐,李同光拿出一壶酒,“宫里的好酒,尝尝。”
几杯下肚,杨盈已有些醉了,脸红红的,李同光看她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扶她到床上,本想叫侍女来给她换洗衣服,没想到她一点不见外,自己便三两下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
李同光脸红,杨盈眯着眼,“你是不是也醉了,你脸也红了。”
“杨盈你……!”
没等说完,她倒头睡下了。
李同光无奈,给她盖好被子,熄了烛火,本打算离开。她却拉他的手,在梦里念叨着什么。
“别走……别走……如意姐,元禄,远舟哥……你们能不能别走……”
李同光听清她的话,心里像被一只手揪住一样的疼。抚上她的脸,水涟涟的一片冰凉。
“别走……”
他拍拍她的背,不走,我不走。
这一夜,他们相拥而眠。
第二天清晨,杨盈看到身侧的人,瞪大双眼起身。李同光感到身侧一阵凉风,悠悠转醒。
杨盈磕磕巴巴,“你、昨晚,我们……?”
他却面带愠色,“你这样多久了?”
杨盈没反应过来。他又说:“梦魇,多久了?从回来就一直这样?”
她愣住,自别后,无一日安眠。
他叹一口气,把她拥入怀中,“怪我,应该早些回来陪你。”
杨盈觉得怪怪的,她与李同光是表面夫妻,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亲昵,可此刻他的怀抱实在太温暖,太令人安心,她不想推开。
晨光熹微,今天是新的一年了。
“李同光,新年快乐。”她说。她的手也不自觉地轻轻拥住他。
那时的他们都还不知道,此后多少华年,都会有这样一个怀抱,他们拥着新岁,拥着晨光,拥着余生岁岁年年。
第四十年/
这年冬天,杨盈身体每况愈下,李同光撇下国事,专心陪她。阳光好的时候,他抱她包成一颗粽子,扶她去庭院里晒太阳。
杨盈看着身上三层的狐裘,一步也不想走了,太重了……
“李同光,太沉了,一件就够了。”
“不行,太医说了,你这病怕冷。”
“今天太阳这么好,不冷。”
李同光不理她,她便偷偷脱下去一件。
出了门才觉得,这日光看着晃眼,实则天气还是寒冷。杨盈有点后悔,不脱那件衣服好了。
李同光瞥她一眼,看她脸色发白,招了下手,身后的侍女把杨盈撇下的那件大氅拿来。
李同光给她披上,“还犟吗?以后听不听我的。”
杨盈嘿嘿一笑,“听。”
他扶着她走在阳光下。
快过年时,杨盈越来越不好了。李同光照顾她,看她脸色越来越差,他自己也难舒怀。杨盈使劲抚开他紧皱的眉头,“如果这是我们过的最后一个年,我不希望你都是愁容满面的。”
“什么最后一年,杨盈,你能不能说点好话?”
“怎么不是好话,最后的意思是,一直都是你呀。”
她看着殿下张灯结彩的装饰,一片节日喜庆,透过这红纸窗花,仿佛看到曾经的岁岁年年。
她说:“你看这满目的红,像不像我们大婚的时候。”
灯笼高悬,烛火相映,红绸华彩,美酒佳肴……
最重要的是,那时也如此刻,只你共我,一眼万年。
原来,我们在那一瞬便过完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