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过后,杨盈已没力气下床,一天只有几个时辰清醒着。
只有一天夜里她醒来,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李同光要去叫太医,她却拉住他,“陪我说说话吧,就我们俩。”
李同光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摆在殿内的青云剑,她像是想起什么,对李同光说:“来世,你去找如意姐吧,若她愿意,你就……别再遗憾一辈子了。”
“说什么傻话呢,杨盈,我不许你这样说。”
“你不许我也要说,你知道的,我这一辈子都没听过你的话。”
“那你呢,我去找师父了,你怎么办?”
“我?不用担心我,元禄还等着我呢。他死在我怀里,他才二十岁,就那样死在了我的怀里……”
怎么会不心痛呢?这么多年来,只要想起他,想起死去的他们,心里就如同下了一场湿冷的大雨,蔓延着久久不能驱散的寒凉。那样好的少年,是同袍,是挚友,是亲人。他们曾为她披荆斩棘,陪她骑马赏月,在她以为谁都不爱她的年月里,爱她护她,视她为珍宝。可他们的结局,却是在最好的年纪,或吐血而亡,或万箭穿心,个个鲜血淋漓地死在那场大战里。
杨盈记得初月走时,她和李同光去见她最后一面,病榻上的女子面如枯槁,眉眼却是带笑的。曾经那么明媚动人的女孩子,生命中最后的十年活在无尽悲恨之中,最后却是带着希冀离开的,她苦苦支撑,终于等到那一刻,可以去重逢故人。
他们一个个都离开了,只剩下她与李同光守着这处寂寥山河。
杨盈支撑不住,咳出一口血。
李同光看到那团猩红,双手颤抖地抱着她,“阿盈……”
她艰难扯出一抹笑,“你很少这样叫我。”
他抱她抱得更紧一点,“阿盈,我的好阿盈,最好的阿盈……若你爱听,便好起来,以后我日日这样唤你。”
她想抬起手摸摸他的脸,却已没了力气,李同光看到她微抬的手臂,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她轻抚他的唇。
“怎么年纪大了反倒肉麻起来,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这一生细水流长,他们之间从未说过这样的甜言蜜语,可缱绻温柔早已融入日复一日的时光里,朝暮同往,年岁与共。
“我这一生,世态炎凉见了,大好河山走过,故人所托亦未曾辜负。”她靠在他的胸膛,脸颊轻蹭他温暖的臂弯,似在安抚,又像是留恋,温柔说道:“就连阴差阳错嫁的人,都有幸两心相悦……”
听到这句,李同光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浸湿他们相握的手。
她却忍不住多问一句:“是两心相悦的吧?”
“傻阿盈,当然是,阿盈是珍珠宝贝,是我心中至宝。”
那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温柔浅笑,轻闭双眼,手臂滑落。
阿盈……阿盈啊……阿盈……
一室寂静……
这世间,再不会有她的声音,她的回应。
李同光放声痛哭,夜幕星辰仿佛也被这哭声触动,磅礴大雨倾盆而至,天地大恸。
他抱着她直至天幕亮起,最后为她擦干净身体,换上他们封后大婚时的礼服,轻抚她沉静的面容。
阿盈,若有来世,我还是要与你在一起。
师父自有她的去处,想必她也更愿与今生未能偕老之人相依相守,策马天下。
若你执意要还元禄的情也无妨,我便做个知交好友,一辈子守在你身旁。
若有来世,山间青枣,厨间芋头,屋中清茶,心中爱意,皆为你而留。
阿盈是珍珠宝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