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余生月光

多年以后他们的儿子已成了少年小将军，到了该议婚的年纪，小将军潇洒恣意，纵情天地。杨盈恍惚从他身上看到些故人的影子，便问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不想他却说，天下情爱不过尔尔，若非要成婚，便找个他不爱亦不爱他的，两人目标一致，因利而聚，相敬如宾最好，就像父皇和母后这样，一生没有争风吃醋，亦不会为情所伤。杨盈沉默，觉得他说的不错，可又觉得少年人不该如此心性。

身后的李同光默默听见这场对话，找了个单独的场合，父子俩月下对饮。

他问儿子，你觉得我与你母亲，此生无爱？

少年不假思索，你们在一起二十余年，从无浓情蜜意，别的夫妻有的打情骂俏，拈酸吃醋，你们从未有过。

李同光笑笑，又问他，我后宫无人，你母亲因何会吃醋？再者，你母亲那样的女子，也绝非是困于后宅只知争宠的娇娇女。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竟带着些骄傲。李同光想起那些风雨飘摇的年月中，彼时杨盈为求自保，在安帝面前暴露女儿身，说要做皇后，她告诉他，她不要做宅院里天地兴亡两不知的贵妇，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命运何其有趣，杨盈当真成了皇后，不过不是安帝那糟老头子的，而是他李同光的。

少年苦涩一笑，父皇不必对我解释，就算你与母后不是爱情，却也一生和睦，对我身心成长没造成什么伤害。

李同光望着月亮，想起多年前大战之后，只剩他和杨盈同在这月光下，这么多年，也只有她与他风雨同舟，绝不背弃。她不只是皇后那么简单，更是伙伴，是战友。他们是所有逝去的故人留给彼此的宝物。

他说，我与你母亲成婚时，她心里装着亡人，我心里念着故人，我们确实是因利而聚。儿子一副早已知道的神情，李同光又说，年少时候，我也觉得爱一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变，可慢慢在静水流深的日子里才明白，身边人就是最好的人。你所说的浓情蜜意，我们确实没有。我与你母亲从尸山血海中走来，载着故人所托，盛着山河所盼，一生不敢纵情。但你可知这世间能找到共携手之人，比你口中的你侬我侬要珍重得多。

他看着儿子，举杯对他，帝王最忌用情至深，那会被迷了心智，对国无益。但我不希望你无情，那样的人生太漫长，太痛苦。愿吾儿能找到携手与共之人，并肩前行，这漫漫河山，若无人与你共赏，憾矣。少年若有所思，与父亲干了杯中酒，望着月光出神。李同光却要起身离开，少年叫住他，父皇去哪？

今晚月色这样美，我去找你母亲。

年轻人，你有所不知，多少年无数个皓月当空的好时光，我从未想过要除她以外的人作陪。

半生陪伴，一世携手，我从未深究这是不是爱，却也早已忘记年少时赌气似的说过的那句，我可不会爱上你。

年少妄言，不作数的。

作数的是这漫漫余生的月光，都将照在我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