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有请雷鸣老师，为我们大家做介绍。”
掌声稀稀拉拉地，却瞧见雷鸣拿着一颗小树苗走上主席台，这操作看呆了不少同学。
他昂首挺胸，每一步都如此坚韧，丝毫不在意大家奇怪的眼光。
雷鸣大家放轻松，我们来做个游戏。
雷鸣下面有请高三全体同学移步到四号跑道上，排成一排，谢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所有人都在左顾右盼，除了沈耀。
他一直盯着表盘，完全忽视一切外来声音，就连赵晴晴跟他说话他也完全不理会。
没有一个学生移动步伐，直到校长催促，大家才慢慢走到四号跑道排成一排。
我身旁站着沈耀和甘禾晰，赵晴晴被一个男生隔开了她和沈耀的距离，她伸出头来瞅着沈耀，而沈耀只是盯着前方的台阶发呆。
甘禾晰干嘛呢这是？
甘禾晰不明觉厉，吐槽脱口而出，他说要不是好玩的游戏他第一个跳起来拍雷鸣的脑瓜子，叫他拖延时间，不然回去还能睡上一会儿，早上可困死他了。
甘禾晰要不我们悄悄溜走，反正站在边上，跑得快。
正纠结着他的决定，校长的警告打消了我们的念头，他警告着那些逃跑的学生，并让老师去堵住那些学生的去路。
甘禾晰6
我6
高三都这么累了，还要搞什么，早点放我们回教室不好吗？
雷鸣这个游戏，大家自愿参与，这是一个社会学游戏，很简单，请各位根据我的问题，诚实地选择前进或者后退。
雷鸣如果你有持续学习功课以外的特长，并达到一定的水平，请前进一步。
我想要迈出步伐，可我不知道唱山歌或者骑马射箭这种算吗？
我看见甘禾晰自信地往前走了一步，他回头看着我说你怎么不上来？
我我，不确定我的爱好能行吗，画画也没有行家帮我看看水平，唱歌……算了，好像不太行。
甘禾晰你还会画画呢？我怎么没看见你画过画？但我听过你唱歌啊，全民K歌上面唱的不挺好吗？那高音没几个人能唱的，少数民族就是嗓音好哈，你快上来吧！
他冲我兴奋招手，然而我依旧杵在原地，收回来想要迈出去的腿。
还高音，唱山歌，那些人只会觉得我很吵，音再高有什么用，还是要唱一些甜美的歌，大家才会夸你唱歌好听。
我其实，我一直都对自己的嗓音非常自信，我音域很宽，嗓音比较雄厚，以前在草原的时候很爱唱歌，后来去城里读初中后，同学们认为我唱歌的嗓音不好听，他们不会夸奖我的歌喉，但是对可爱的声音颇有赞赏。
好像渐渐地，从那以后就不爱唱歌了吧，偶尔在网上唱几首，因为网络上没人知道我是谁，当然也没什么人听，自娱自乐罢了。
我没想到的是，甘禾晰竟然去听过我录的歌。
甘禾晰耸耸肩，他冲我噘嘴，表示不理解我为何站在原地。
为何吗？也许是戴上了面具后，学会隐藏真实的自己后，就要维持这一种人设吧。
我还喜欢写小说呢，在网上偷摸着写恐怖无限流，我怕被现实中的人知道，包括父母，所以我从来没说过。
大家只会觉得，我的思想阴暗，于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教导我，撕毁我的三观，破坏，再重组……
很累，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我回以甘禾晰一个大大的微笑，用笑去掩盖心中的悲伤，是我最好的保护壳。
等他一转过身，我便收回了笑容。
沈耀注意到了，他心思敏感，从小到大最会察言观色，从父母的脸上学来的技能。
他隐隐感受到了我脸上隐藏的悲哀。
沈耀明白，我选择了藏匿。
就像他一样，时常也会选择躲藏，将脆弱不堪的心灵埋在冷漠的外表下。
那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共鸣，世界上，也有人会和他一样选择隐藏自己。
沈耀望望其他同学，犹豫片刻，还是向前迈了一步。
我发现向前迈一步的几乎都来自鸣英中学，就这么一个问题，就能看出彼此之间的差距，人生十多年来的差距。
雷鸣如果你的家长有能力辅导你的功课，请前进一步。
我站在原地还是没有行动。
雷鸣如果你的家里给你报过课外补习班或者请过家教，前进一步。
嗯，这个必须有，我赞同地点点头，上前一步。
雷鸣如果你觉得毕业之后，找工作毫无压力，请前进一步。
我没动，别提找工作了，我连未来的方向都是迷茫的。
我看见沈耀和甘禾晰几乎一直前进，望着他们的背影，我似乎意识到了，这就是彼此之间隐藏的差距不是吗……
雷鸣如果你觉得你的家庭幸福和睦，前进一步。
这个必须有，虽然经常和妈妈拌嘴，和爸爸怼天怼地怼空气，但我们的相处更像是兄弟姐妹，除了提及学习的时候。
我往前迈了一步，与沈耀保持水平，我有些诧异，这货不是富二代吗，家庭还能不幸福和睦吗？
沈耀微微皱眉，他有些困惑地看了我一眼，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诚实吗？
我嗯？这有什么不诚实的，我家挺好啊。
他不言，只是想起一年前我画的那副画，他不理解，如果我家庭和睦，为什么还会画那样黑暗的东西，写出那样赤裸裸的人性。
沈耀沉默半晌后，选择了上前迈一步。
他才是不诚实的那一个。
他不愿意承认家庭的悲哀，至少在外人面前，他想要保持住自己的完美人设，不会被人落下笑柄。
雷鸣如果你的生日很多时候，会一个人度过，后退一步。
沈耀攥紧拳头，他感到这些话像匕首一样戳着自己的心脏，可伪装告诉他，他必须停在原地，不能后退。
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闭上眼，企图平复自己的内心，可雷鸣的声音和同学们的议论声吵的他无法冷静，只有攥紧手的痛感释放着压力。
感受到疼痛，还有那滚烫的血液渗出掌心，他才有些慌张，紧张到额头冒出冷汗。
他松开了手，可为时已晚，鲜血滴落在地，他很害怕，他不安地微微低头，摊开手掌，发现鲜血怎么也止不住。
他太用力了，太用力伤害自己了。
后面那么多学生，如果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异常……
沈耀不敢想，可又止不住幻想，他仿佛听见同学们的议论声全部变成了对他的讨论，对他指指点点。
他用另一只手去寻找着兜里的餐巾纸，然而糟糕的是，他根本没带。
怎么办，该怎么办？他不可能将鲜血擦在裤子上，如此显眼……
我站在沈耀身后，我看着他异常的举动，下意识关注着他捏紧拳头的手。
直到看见鲜血从掌心滑落，我才明白这货从未好起来过，从未停止过对自己的伤害。
他微微颤抖的身躯立在那里，老师就站在他旁边，周围都是学生，他那么自尊心好强的人，如果被发现自残，会怎样？
哼，活该，叫你威胁我。
那一瞬间，邪恶的想法开始滋生，我突然有些期待沈耀被人发现自残时的表情和无助，那种绝望的眼神真令人兴奋，忍不住想要撕碎他……
太邪恶了。
或许是他的威胁变成梦魇时不时折磨着我，报复他的想法愈来愈强烈。
甘禾晰诶，想了想，我大多数时候还真是一个人过的生日。
甘禾晰转过身准备退一步，本想找我抱怨几句，却发现我突然向前迈了一步，紧紧挨住沈耀，就差一点缝隙，我和沈耀的手臂几乎贴在一起。
我压根没料到甘禾晰瞬间转身这一出，被他不明所以地盯着我奇怪的举动，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做完接下来的事情。
我快速往沈耀受伤的手里塞了一把餐巾纸，沈耀还没反应过来，我赶紧捏住他的手背，硬生生让他握紧了餐巾纸。
甘禾晰你干嘛呢！
甘禾晰张大嘴，惊讶到下颚骨快脱离上颚骨的状态，瞪着那萌眼，眉头都快翘到发际线了。
我诶呀，脚滑。
我身子迅速与沈耀来开距离，右腿画了个弧线，鞋边几乎擦着沈耀的白鞋子一晃而过。
嘶，地上的血没擦干净！
我诶，再滑一下。
我更夸张地狠狠用鞋底搓了搓地面，甘禾晰那双大萌眼几乎眯成一条缝了。
我你，你退回干什么？
甘禾晰你前进干什么？
甘禾晰我听错规则了吗？这题不是后退吗？
我欧，这样啊，我想着每年农历新历的生日都过一遍，我两个生日，是不是就抵掉了原地踏步，只能前进啦？
甘禾晰什么歪理？你刚鬼鬼祟祟干嘛呢？
我脚滑啊。
甘禾晰不地上是有啥吗？
说罢他伸个脖子就要来看，我紧张兮兮地撇了一眼沈耀脚边，干净了干净了。
我没啥，那我后退一步。
我一蹦跶，跳回原位。
甘禾晰噘着嘴，叉着腰，一脸看白痴的模样，举着手对我笔画几下，在空中缓缓写下250。
我回以他一个手势6。
所幸他没有再追问什么，总算松了一口气。
沈耀愣在原地，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不，其实一点也不快，可在他发病的世界里，一点也不真实。
直到再次握了握受伤的手里的餐巾纸，还有渗透纸巾的血液，才让他确信这就是现实。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着，紧张，不安，害怕，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咽了一口口水，尽管口干舌燥，他缓缓抬起手，用另一只手整理着餐巾纸，将它们尽量塞入掌心，好让他人看不出来。
他垂下眼眸 明明只需要稍微撇过头就能看见她现在的神情和动作，可他竟然丧失了勇气。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他自残了。
老实说，最意外的还是她帮了自己。
沈耀不理解，让他出丑，从此烂掉不会更爽快吗？
为什么，要来关心他。
是因为自己的成绩好吗？想要他辅导功课？
除了成绩这一点，他实在想不到帮助自己的理由了。
他在心底深深叹口气，也是，除了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年级第一外，他好像一无所有。
他低下头看着新买的白鞋子，当她的鞋擦过自己鞋的侧面的时候，就已经被刮脏了。
但沈耀不生气，因为他知道，她在用一种非常独特的方式擦拭掉自己落在地上的自残的证据。
血液。
甘禾晰哎！兄弟，你也太幸福了吧！每年爸妈陪着过两个生日啊！
我也不是啦，以前我在内蒙古的时候，父母在城里打拼事业嘛，他们才没空回家陪我过生呢，所以为了补偿我，他们会给我过两次生日。
我我就有两份红包！
甘禾晰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我那肯定啊，谁会跟钱过不去嘞！
我不过爸妈虽然忙，但是爷爷奶奶可每次都陪着我过生日了的，而且爸妈都会给我打电话祝福我，除了我妈生日那天也喜欢唠叨学业外，总的来说我过得还是蛮幸福的！
甘禾晰有点羡慕你，我爸妈也是忙，经常吵架，但他们典型的床头吵架床尾合，你要看他们哪天不吵架，那才恐怖了。
甘禾晰他们没啥时间陪我过生，尤其是初中以后，但他们会找其他日子弥补我的生日，所以我刚才一直犹豫要不要后退，毕竟我不是生日那天过生。
我我也是我也是，我爸妈最典型的就是那一句——
我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甘禾晰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几乎同一时间，我们不约而同脱口而出，这默契简直了！莫名戳中我俩兴奋的开关，他迈开一大步，与我重重击个掌。
甘禾晰我天，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二妹！
我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哥！干了这杯桃花酒！让我们桃园二结义！
说罢我俩自顾自演了起来，其他同学看见我俩对彼此鞠躬都快90°了，虽然不理解但笑地很大声。
听见大家的笑声，沈耀这才回头看着我和甘禾晰滑稽的模样。
他盯着我的侧影，看着我和甘禾晰聊的甚欢，几乎无话不说，心中居然燃起一丝羡慕。
沈耀没有朋友。
至少在他心里，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可是这一刻，他好想要一个朋友。
或许那样，是不是自己就不会再这么麻木，不会偶尔感到孤独了呢？
赵晴晴一直围绕着沈耀，她看上去的确是沈耀很好的朋友，可他的心里从未认可过她。
沈耀接受赵晴晴的粘人，也不过是因为他需要这样的人去向外人彰显地自己并不孤独罢了。
可内心的空洞寂寞的感觉，谁能真正明白呢？
或许……
沈耀看着手中捏紧的餐巾纸，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掌心的疼痛感消失了很多，纸巾上依旧蔓延的血那般夺目。
你说，心中的伤痕也会有愈合的一天吗？
他再次抬头望着那嬉戏打闹的两个人，他也好想，融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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