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挂记着自家女公子的病情，莲房一路跑着将药端了来，倒是跑得比舞刀弄枪的蔼因还快些。

程娖接过汤药，很轻松地一手抬高病弱的妹妹，用另一只手喂药，还昏沉着的程少商双眼依旧闭着，只凭着想要活下去的信念吞咽着苦涩的药汁，虽然溢出了在唇边，好在没呛到。

用了药没多久，医士也到了，白胡子老医士将望闻切全都来了一遍，又向着莲房好一通询问，最终断定少商此次确实只是风寒，但是平日里喂养不当，脾胃受损，五脏皆虚，通俗来说——营养不良。

程娖给妹妹用的药方是军中猛药，在边地时倒也给年幼者用过，但听着医士把妹妹描述得“柔弱不能自理”，又将药方背给医士听，讲了些在边关的“临床经验”。

老医士听着眼睛也越来越亮，抚着白胡子细细思索了一番说：“如此，应当无碍，只是如此用药老朽倒是未曾设想过，不知是哪位前辈所拟？不知女公子可否引荐一二，老朽想登门求教！”

老医士两眼放光一副无比狂热的样子，饶是程娖见多识广也感觉受到惊吓，这学者型的人物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一群特殊的存在，直脑子直肠子，对自己专业领域的东西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执着。

“说起来，那人算是医士的后辈，现下还在回都城的路上，而且，她是个女娘……我是可以代先生问问，只是……”即便如今世道对女子约束并不严苛，可很多地方对女子依然是有偏见的，有些东西有必要提前说清楚省得日后麻烦。

医士倒是豁达之人，对着程娖施礼说：“人外有人，后生可谓啊！老朽不是迂腐之人，只是烦劳女公子引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程娖也就应了下来，又向医士再三表示自己只传话不能百分百保证对方一定会见，老医士也表示理解，又给病着的程少商开了些温和药方后便告辞离去。

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程少商也退烧了，只是还没有转醒，程娖吩咐了莲房让她提前将药煎好放在炭炉上温着，等少商醒来好及时饮药，又留下涓照看着，自己起身往外走去。

程娖扫视了一圈守在屋外的几个武婢和亲卫，说道：“走吧，我们去会会那个‘歹人’，我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什么污糟东西都敢往我程家藏。”

当年萧夫人离家前，为了以防万一留了两三个老实的仆妇在程家庄子，这几人的丈夫都是程始手下的兵士，基本算是靠得住的。

程娖下令拿了“歹人”后，正是其中一被称为荼的妇人带着几人，将“歹人”关押在了主院的一间柴房。

跟着仆妇走了没多远，就到了关人的柴房，仆妇对着程娖一拜说：“女公子，人就关在这里，荼的家中还有农活要做就先退下了，女公子若有旁的事只遣人来吩咐就是。”

程娖立在门前既不进去也不回应荼，眼看荼有些耐不住，才挂上温婉的样子，笑盈盈看着阿荼说：“你屋子离主园虽然远，可也没远到十余日你才走到主园吧？”

荼闻言忙跪下叩首，慌张地解释说：“当年我们几个奉女君的意思留在庄子，这十多年只听说女公子顽劣，月前听人说女公子是犯了大错才被仲夫人罚到庄子思过……听命照管女公子的是李管妇，我想买通她们……”

“我对你买不通蠢物、请不来巫医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兴趣。”程娖懒得再多说，挥挥手让人“请”走了阿荼。

武婢涓对当年萧夫人安排人在庄子的事很清楚，觉得阿荼等人终究算是女君的人，忍不住劝道：“大娘子……这阿荼是懈怠了，只是阿荼家的男人毕竟也随着主君效力多年，这样会不会……”

程娖自小跟着爹妈随军，一直没个正经傅母，直到后来战事渐平，萧夫人思量着正经官家女娘身边没个傅母总是不妥，便指派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武婢涓，对外挂了个程家女公子傅母的名号。

“程家对手下部曲已是相当厚道，今日她敢怠慢主母吩咐的事，明日她就敢倚功造过。涓，阿母将你拨给我，你就是我的人，我手下的兵士只需要执行我的指令。”程娖冷冷看了涓一眼，见涓肃礼，方才推开房门进去。

柴房门一开，就见一个手执长枪的武婢守在被五花大绑捆的“歹人”身边。因为过于折腾而被暴打了一顿的“歹人”见来了人又开始躁动，在地上像虫一样乱拧。

程娖居高临下看着董舅爷，扬起声调说：“哟，董家舅爷？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阿娖，十多年没见，您老人家变得更不堪入目了。”

董舅爷一听，躁动的更厉害，还因为被堵着嘴，就只能用唯一能动的眼睛狂瞪程娖，充分演绎什么叫做无能狂怒。

程娖若有若无地浅笑着，继续说：“您既然躲在这，还搞得如此狼狈，想必是又造孽了吧？给你个机会，自己讲讲，您老人家又做了什么鸡鸣狗盗的事。”

执长枪的武婢拿掉堵在董舅爷嘴上的破布。

然，董舅爷和葛氏某些方面是一样的，比如不过脑子式的欺软怕硬……

“呸！你个不敬长辈的小白眼狼！还不给我解开！我可是你舅爷，你阿父都要叫我一声舅父，你敢这么对我！”董舅爷对程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多年前病歪歪、不爱说话的小豆丁，加上如今的程娖有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便摆出长辈的气势开始耍横。

程娖敛去笑意，抬脚对着董舅爷的脸就是一踹。

董舅爷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嘴里吐出来两颗黄牙，满嘴的血直往外涌。

程娖抽出长剑，剑尖贴在董舅爷的脖子上：“今日的你可以是个意图作乱的恶匪。舅爷，我在白鹿山读了几年书，可也没忘了万军之中取人首级的本事，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董舅爷承认刚才看到甥外孙的时候，真的下意识忽略了这位甥外孙曾经的凶悍事迹。

这看着柔弱的甥外孙女是纯凭军功，比他老子先得了爵位，同在军中又比父辈先得爵的本就少见，女娘得爵就更少见了。

“别别别！大娘子，我说我说，我也是为了阿姊啊，为了你大母，我只收了点银钱！那武器军需都是他让人拿的啊，我真的只是收了钱，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董舅爷叫喊。

一听这蠢货扯了自家那糊涂大母，程娖抬脚对着董舅爷的肚子，用不到半分的力给了一下，董舅爷痛得还没来得及开嚎就又被武婢堵了嘴。

“你自己愚蠢贪财，若是再敢攀扯程家，我下一脚就让你去见曾外祖！”程娖收了剑，双手背在身后，俯下身说：“我知道舅爷想活，可董家满门性命可皆系于您一身……”

说着程娖直起身，用着最温柔的语气威胁道：“是董家满门换您自己苟且偷生，还是您自己争取个从轻处置，全在舅爷一念之间。话说这要是满门被牵连了，那可不止一个简单的血流成河啊，我可听说舅爷府上刚刚添丁呢……”

董舅爷满眼惊惧，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看表情大约是就是些求饶的语句。

“最后问您一句，可是葛氏把你藏在这里的？”

董舅爷哼唧着狂点头，眼泪鼻涕齐飞。

程娖得了答复就转身离开，先前捉拿了董舅爷的武婢跟着出门走到程娖身边问：“女公子，那这位该如何处置？要把他押去廷尉府吗？”

“凌不疑不是快回来了吗？他一向关注军械之案，必然不会放过这等蛀虫。等过两日，我带着嫋嫋回府……不，等晚些时候我跟你一起，把人押去廷尉那里。我大母厚道识大体，也不知道何人蒙蔽了大母。”

程老夫人和葛氏经常说萧夫人心思重精于算计，殊不知大娘子青出于蓝。从得封君那年开始，程娖就在借机都城安插人手，徐徐图之多年，程娖敢说自己如今得消息怕是比萧夫人还快。**

最初时，董舅爷原先靠着程始跟万将军的情谊，被安排在了万将军的大军中管军械，那时贪财的舅爷就经常偷偷摸摸倒卖军械粮草，程始顾虑着老母年迈又是骨肉至亲，悄悄地替董舅爷填补隐瞒，后来程始调职到别处，董舅爷不好跟着就留在原处老实了几年，后来又被调职到了都城附近，闲不住又开始干“老本行”，这回没人填，没多久就事发被告了。

一个武婢拉着脸说：“要我说，这种蛀虫就该全部腰斩弃市！家主就是太厚道了！可是女公子今日处置将人丢去廷尉府，家主怕是要怪罪女公子了……女公子怕是免不了受委屈。”

程娖不认为自己会受委屈：“此一时彼一时，到了今日若要程家继续往上走，这些只会添累赘的败类阿父怎么会不忍心？别说阿父，若是和大母那个护短的讲清楚利害，她也能断得比谁都干净。”

涓在一旁心有顾虑，看看关着董舅爷的柴房，不再敢说什么，抬脚步就跟上了程娖。

没走两步程娖突然停下，看着数步外升起炊烟的屋子对蔼因说：“那里是厨房？”

蔼因说：“是，女公子是要给四娘子做什么吗？方才我去煎药时留意了一下，比不得在白鹿山时的小厨房，但东西还算齐全。”

“莲房说嫋嫋在这些日子，没吃什么好东西，你随我去做一些，”紧接着，程娖又侧身对跟在身后的几个武婢亲卫说“你们几个去嫋嫋那守着，若是她醒了，及时来告知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