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梦魇

考完了试，回去路上正好经过御花园，闻见一阵淡淡的梨花香，大家打算一道去御花园赏赏花。

　　我被姜雪宁燕临笑了一路，正觉得丢人现眼，撞见一片粉白梨花，也觉得那点羞惭的情绪被吹落的梨花随风带走。

　　“燕临，你看，这梨花好美。”姜雪宁握着手中的梨花，笑得十分灿烂，面容娇艳明媚。燕临温柔的眼神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姜雪宁，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

　　好好好，燕中有宁磕到了，是时候该把位置让出来让这两人单独相处了。也许这个世界里姜雪宁会和燕临有点什么也说不定呢。我心想着，将二人世界留给他们，走向了一条没有人光顾的小径，才发现里面有座小凉亭，处在树荫的隐蔽处。

　　凉亭处有位穿着青灰色常服的男子，侧坐在石桌前，一双大手，骨节分明，握着深灰色的茶杯。在那细碎的阳光下，指尖莹莹的发着光。身形线条流畅而笔直，坐的十分端方自持，挺拔的鼻梁宛如刀功精美刻画，一双黑眸冷冷清清，如蝶翼般细密的浓睫低垂，姿态淡漠，周身气度疏离而遥远。

　　不是别人，正是那刑部给事中张遮。

　　电光火石之中，我看见了他，他也同样看见了我，平淡如水的眼眸划过一丝惊讶。

　　我冲着他浅浅一笑，缓步慢走至那凉亭的台阶前停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那刑部给事中的张遮张大人吧。”

　　张遮颔首点了点头，但没有出声，只是紧紧攥着衣袖。

　　“我叫薛姝，是住在离这不远处的仰止斋陪同着公主殿下的伴读。”

　　张遮眼眸中带着一些不明的情绪，终于开口，低声询问，“可是诚国公府的薛大小姐？”

　　我抬眸，似笑非笑的回应，“薛姝就是薛姝，何必在乎是诚国公府的薛姝，还是平民百姓的薛姝。”

　　张遮仿佛没有意料到我会这样回答，微微一愣，略略沉吟一会儿又不说话了。

　　“日头毒辣，张大人好闲情，躲在这里赏花喝茶。我可以讨杯茶吃吗？”

　　张遮抬眸看我，神情复杂，带了些困惑和不解，但还是给我烫了杯子，倒了杯茶。

　　“多谢张大人。”

　　我抿了一口茶水，清香中带了些回味后的苦涩，像是雨后的春竹，带这些冷意。

　　“张大人看上去不是很想同我说话，是因为厌恶我吗？”

　　我直言发问，张遮反而唰的一下脸红了，登的一下站了起来。“非也”

　　“在下并非厌恶薛姑娘，只是，在下不善言辞，怕冲撞了薛姑娘。”他说话语速不快，似乎经过了反复的思索，声线和他本人一样清冷，干净，声音温润清冽。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存了几分坏心要打趣他，只见张遮脸变得更红了，抬眸看了我一眼，又立刻移开视线。

　　“男女有别，你我二人独处许久，不合礼数，怕有损薛姑娘清誉，在下还是先走了。”张遮抬腿就要逃，我连忙扯住了他的衣袖。

　　“诶，你别慌啊。”

　　“你往那边跑，只会冲撞了更多女眷。”

　　我忍着笑意，赶紧拉住了张遮的袖子，将他牵制住，看着他有些茫然无措的眼神，我冲他眨了眨眼，俏皮一笑。

　　“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绕过这里直达宫门，跟我来。”

　　我拉着张遮的手，一路小跑。直到出了那个亭子，走到了宫道之上，“你往前走，然后左拐，就能出宫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脸颊上飞起的两朵红晕，眼神似乎也有些飘忽不定，连忙松开手。

　　“不好意思啊，额，你赶紧走吧，拜拜，不对，再见。”

　　我冲他挥了挥手，张遮抿着嘴冲我颔首，转身离去，背影似乎还带了些慌乱。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宫门，我这才笑着转身。

　　我一转身，差点吓得尖叫。

　　因为不知道何时谢危竟站在我身后，看了我许久。他穿着官服，手执着玉笏，修长挺拔的身形如同芝兰玉树，风姿潇洒。如果能忽略他那一脸不善的眼神就更好了。我咽了咽口水，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安抚了一下受惊吓的心脏，按耐下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原也不知道薛姑娘何时同那刑部给事中的张大人攀上了交情。”谢危唇角扯了一抹冷冷的讥笑，神情不善，眼神确实淡淡的瞟了一眼那宫门。

　　“谢先生多虑了，要论起交情，我与先生可还是师生呢。”不只是师生，还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呢，我内心腹诽道，但纵我有千百个胆子，也愣是不敢说出这句话。

　　“是么？”谢危皮笑肉不笑，似问非问，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看的我头皮发麻。

　　“明日卯时三刻，谢某就在奉宸殿恭候薛姑娘了。”

　　谢危撂下这句话给了我一双冷冷的眼神，径直就略过我，步伐缓慢但坚定地走向那宫门。

　　“薛姝，你父亲害了我父亲！我跟你不共戴天之仇！”燕临红着一双眼，充满恨意，拿着姜雪宁送他的那一柄剑，转身离去。姜雪宁站在他身侧，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冷冷的站在他身旁看着我，嘴角带着一抹冷笑。

　　“薛姝，有这么一个父亲，你所遭受的全是你应得的。”

　　“不是我，我不是薛姝。”我拉着姜雪宁袖子，含着泪为自己辩解，得来的只有一双没有感情的泪水。

　　“你是薛姝，你是薛远的女儿，是恶人之女。我真厌恶和你做朋友。宁宁，我们别理她了。”沈芷衣温柔的牵着姜雪宁的手，挽着她的手臂，只留给我一个无情的背影。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薛姝，我不是。”

　　“你是，你就是薛姝。如果没有你和你娘，我娘就不会郁郁寡欢，你该死。”

　　宫变之日，满城血雨腥风。谢危手握着一把带血的剑闯入我的寝殿，手刃了沈琅，将刀尖指向我。

　　“去死吧！”刀刃划破了我的脖颈，大股鲜血喷涌而出……血液喷在谢危的袖袍上，血泊中，倒映着谢危那杀疯了的一双赤瞳。

　　“我不是她！”

　　我在黑夜里惊醒，满头大汗，耳边渐渐传来微弱的呼唤声。

　　“阿姝，阿姝。”

　　“薛姑娘，你还好吗？”

　　“你眼睛瞎了吗，没看到阿姝做噩梦了。”

　　“别吵了别吵了，薛姐姐好像要醒了。”

　　“阿姝，你没事吧。”姜雪宁摇晃着我的手臂，我直起身子，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她顺势帮我拍了拍背，姜雪蕙给我递来一杯热水。

　　我喝下热水，仍然感觉到心跳声如擂鼓般重锤着我的心脏。梦境里脖子一凉的痛感依旧感同身受。

　　“阿姝，你现在怎么样了。”姜雪宁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慢慢的从遥远的梦境拉回来，我扭头看着她含着担忧的眸子，一双稚嫩却不失精致的脸庞和梦境里那冷艳讥笑的姜雪宁相重合。

　　真是一张美艳动人，所见之人无不令人折服的姿色啊，难怪谢危这样的乱臣贼子也能拜倒在其石榴裙下，更别说张遮，燕临了。

　　刚刚的梦境一直在提醒着一件我差点就要忘了的事情：我，薛姝，注定是小说和电视剧里人人厌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毒女配。无论我怎样和他们打好关系，只要薛远开始对付燕家，一步一步踏入谢居安的棋局。薛家就要完了，树倒猢狲散。我可能都无法摆脱这样的结局。

　　我该怎么办？

　　“阿姝，你没事吗？”姜雪宁的声音再一次把我呼唤回来，我看着她，看了足足十几秒，突然绽开一抹笑容，只是一抹浅浅的微笑，

　　“我没事。”我看着姜雪宁，想起她如今不过是15岁，离18岁还有很长时间，和燕临感情匪浅，就算那真正的姜雪宁穿越回来，也不会与我为敌。谢危也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只要对他有利的事，有利的人，他便不会轻举妄动，更何况，我有锦衣卫傍护在侧。而他现在不过刚入京城，就算我和他斗，也未必就斗不过他。

　　我一遍一遍想着，梦都是反的，我不会死的。

窗外月光洒落在窗棂前，是如此的纯白无暇，却无端令我心慌意乱，一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