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萧宇原本坚持要跟着去，但被比他更坚持的婕茹留在了皇宫，协助皇帝处理朝政，还得帮忙带娃——女儿萧若茜太小，萧弦因为婕茹跟的是七弟，又会放心许多，只如同爹系老公般叮嘱了许多话才放行。

婕茹在萧宇的怨念中，简单收拾了点行装就跟萧延出了皇城，去了城外的军器坊。

进了曾经放置床弩图的坊间，她上下左右看了看，附近地上有明显的鞋印，墙面高处的地方也有手掌和手指印，还好，现场没被破坏。

婕茹来到一枚鞋印前，蹲下，张开手对着鞋印量了量，接着又挪到另一枚鞋印用相同的方法测量。

“四嫂在做什么？”萧延不太理解婕茹的做法，“用手量鞋印有什么用意吗？”

“我预测一下盗贼的身高和体型，”婕茹表情平静的应声，又小心走到一堵墙前，“这里有尺子么？麻烦七叔拿给我一下。”

萧延走去一个放杂物的铁架前取下尺子，再递给婕茹，将信将疑道：“四嫂如何用手和尺子就能都能断定一切的。”

“不是断定，是预测一下大概情况，”婕茹拿了尺子放到上方手印出现的一头，缓缓往下量去，“我等会儿再与七叔解释……”

萧延好奇的看着婕茹走到墙的另一头，也同样用尺子配合着手由上往下的测量，做完这一切方走到他面前，恬淡道：“盗贼有至少两人以上，因为现场鞋印不论是长短和印花均不同，一个身量略高，一个身量矮，矮的会胖一些。”

萧延眼里掠过奇异之色：“四嫂如何判断盗贼体型的。”

“右边的这枚鞋印印花深，较宽，”婕茹指着右方位刚测过的墙面，不急不徐道，“地上有凳角印子，说明这个盗贼是踩着凳子上去的，而左边鞋印长些的没有。”

萧延听得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亮了又亮，不待他说夸赞的话，婕茹又凭直觉道：

“七叔，这军器坊是不是有这两个铁匠，高的一个左手有缺陷，只有四根半手指，小拇指缺了一截；矮的粗壮一些，腿脚不便，但干活还算利索……”

“对，对，可是四嫂又是如何得知的，就好像你亲眼看到一样，”萧延难以置信望着婕茹，满眼钦佩，“高的那个叫八斤，小拇指确实缺了一截，打铁制兵器时受伤的，矮壮的叫二旦，腿脚不便是生下来就有的毛病，但不影响两手干活……”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两个人应该已经离开军器坊了，”婕茹再次做出推断，“他们与那边的床弩子手是不是有点联系。”

“对，这两人从昨儿不见了，”萧延此时已没了最初的焦虑和郁结，满心的希冀，“与床弩图一道不见了，所以臣弟才说要搜捕八斤和二旦，那边床弩子手的人员倒是一个不差，不过我觉得里面有蹊跷，因为我记得其中一个床弩子手曾经两次借故来过军器坊这里，与八斤和二旦有短暂的接触。”

“这就对了，”婕茹把玩着手中的尺子，若有所思道，“七王叔，床弩子手坊间离这儿远么，我想去见见那些人。”

“是有点远，乘马车半个时辰才能到，”萧延脸上显出一丝悔意，“当初是为了防止这些敌兵的床弩子手对我大梁兵器起心思，方才将他们安排到远离皇城市郊的地方看管起来，需要他们教大梁士兵讲床弩知识和用法。”

婕茹想了想：半个时辰，相当于一个小时，对于紧急的情形而言确实长了些。

“那如果骑马呢？”她下意识的问，“会不会快一些。”

“骑马自是快的，不用一炷香就能到，”萧延想了想，拒绝道，“不过四嫂还是别骑马了，赶路的话骑马太急会很危险，还是乘马车顺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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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议的结果是一个骑马一个乘马车，只不过放慢骑马速度，在太阳下山前抵达了床弩子手所在的坊间（培训地点），十五个敌方俘虏“技术骨干”，另十五个是大梁正在培养的人才。

听闻怡亲王再次驾临坊间，还带个“英俊小生”（婕茹女扮男装）前来，三十个床弩子手都好奇的很，不知王爷竟还有这“癖好”。

只是让他们意外的是，这位“小生”竟也对床弩有些兴趣，也想听课：与想象中的事有“出入”。

婕茹不动声色的走在这群床弩子手之间，假装对床弩有兴趣，绕着床弩模型走了一圈又一圈，向领头讲解的床弩子手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萧延则细致的观察着这些人的反应。

直至暮色降临，到了饭点时间，床弩子手坊间都平静的出奇，并未有什么异样，仿佛萧弦和婕茹只是到此一游的。

天渐渐擦黑，床弩子手收拾好床弩模型放回房里，打扫好院子回了倒座房歇息，萧延和婕茹也进了东厢房。

两人一个人趴在炕床上一个坐在炕床下说话：

“我总觉得其中一个床弩子手很眼熟，”婕茹眼眸眯起，手在炕床边沿轻轻刮着，“七叔还记得么，你带我去军器坊那天，有个人进过摆放床弩图的里间，他当时一进门看到我们也在里面看图，显得有点吃惊和意外，然后与你行了礼后便匆匆退出房门了——”

“我记得，我还知道他为什么会吃惊和意外。”萧延忽地神情恍惚，冷不丁道。

婕茹一愣，云里雾里的看着他。

“他叫张龙，俘虏之一，”萧延眉心拢成了疙瘩，表情里露出复杂的遗憾之色，“他那天会意外，是因为四嫂生病期间，我跟两边坊间的人都有说过家中有事，这阵子就不往两头跑了，让他们加紧学技术，加紧造兵器，但他没想到我那天会出现在军器坊……张龙为人精明，悟性高，学东西很快，原是我重点栽培对象，本想等床弩制造出来后向四哥请旨将他收入我大梁……可惜了。”

婕茹亦是蹙了眉头，却小声宽慰道：“我之前说的也只是我的推测，七叔不必如此迅速的断定，或许这里面有什么隐情或是另有其人也不好说。”

萧延无力的摇摇头，小声道：“就是他，不会错，我们今天来床弩子手坊间这边，有意要他们每个人都说点床弩的性能，对着模型示范操作，所有床弩子手做的都很好，就张龙心不在焉，总出错，还被领头的批评说照他这样出错，到战场上非得出事不可，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事。”

“张龙的反常我也看在眼里了，”婕茹恬淡道，“那七叔现在有何打算，要找他谈一谈，要他主动认罪交出床弩图么？”

费尽心思栽培的人才却生了异心，任谁也接受不了。

“不用了，直接抓，”萧延眉宇间掠过一丝凌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张龙心思不定，左右摇摆已不是一两日了，坊间同僚也与我私下提过，那时我惜才，一次次包容和体谅，但人也是有限度有底线的。”

婕茹知道萧延要出手了，便没再劝，只问他要怎么做。

“如四嫂所说，床弩图长且宽，不整清楚没法携带出行，”萧延看了婕茹一眼，“而张龙人又在坊间暂时没逃走，只有一个可能，他一定知道八斤和二旦在哪里，正在找时机去与之见面。”

“对，我的直觉是张龙今夜便会有所行动，”婕茹手忽的握住着床沿，敏锐道：“因为我们的出现已经让他起了疑心，他要伺机去与另两个盗贼会面再携图逃走。”

“对，我也这么推断，”萧延对婕茹默契的一笑，“不过眼下时辰还早，张龙有夜行的习惯，我估计要午夜过后了，四嫂可先在床上歇会儿，前边我守着就行。”

婕茹看他一脸的“正义感”，忽然想逗逗他：“七叔在床下坐着不凉么，要不到床上来坐会儿吧，反正我现在是女扮男装，你把我当成男人好了。”

萧延看着她俏皮的笑容呆了呆，耳朵泛热，道：“你就是女扮男装也是我四嫂，没法变成真男人，还不躺下，否则夜里出行要困的。”

婕茹暗笑：这么“讲道德”的男人在大梁应该是大熊猫级别的了，遂收起玩心，静静的等着外头事情的进展。

午夜时分，忽地从门外传来轻微细碎的声响，婕茹登时心头一震，看到萧延朝她挥手示意，她利索的跟在他身后，悄悄打开房门，看到有个黑影闪出了坊间大门。

“走，我们快跟上。”萧延拉过婕茹的手轻手轻脚的跟在黑影后头。

……

夜黑风高下，两人一路跟到巷子里，萧延对婕茹说他已大概能猜到那伙人在哪里碰头了——穿过巷子，又走过一片小林子，来到一处高地的一堵墙前，两人趴在墙头往下看，果真看到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站在茅草屋前左顾右盼。

“那两个就是八斤和二旦，”萧延别过头小声道，“八斤手里提着个长筒布包，看上去像出远门的行囊，实则应是装着床弩图。”

“对，图折痕若过多会影响观看，卷起来更好，”婕茹道，“我们这就下去看看。”

前方出现一个人影，两人定睛一瞧，果真是张龙，他与另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三人看一眼周遭环境方才进了茅草屋，婕茹心想是不是要“验货”了？

萧延发现墙头另一边也是高地，往下走才到平路，房子地处这种情形并不少见，主要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逃生。

于是他两手撑着墙头，纵身一跃翻到另一头，但婕茹就有些尴尬了，不知是大病初愈还没恢复元气，使不上劲，还是本身墙头有些高，超出了她预想的范围，以致她试了几次居然翻不过去，有点给“兵姐”丢人了。

却见萧延向她伸出两手，低声道：“四嫂不介意的话，我抱过你过来，把手给我；如果介意就在那头等着，我处理完就来找你。”

婕茹愣住，心想这七王叔还真是客气啊，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绅士风度”， 这要是换成萧弦和萧宇这俩货，自己只怕早就给他们拎小鸡似的抓过去了。

“都是为朝廷做事，七叔哪那么多废话，”婕茹觉得只有自己充大方，才能缓解闷骚男的压力，伸出两手道，“快拉我过去，要不然我把你扔这儿不管了。”

萧延差点失笑，遂不再多说，长臂伸到她腋下绕过腰身，就这样抱过去，站好。

两人拉着手，借着月色猫腰向前走。

“盗贼进去这么长时间，只是在验货么，”婕茹边走边说，“我怎么感觉他们是价钱没谈拢或是分赃不均，要吵起来的样子。”

“我看也是，”萧延又拉紧了婕茹的手，小心翼翼的向前挪步，“否则验个货的时间不需要这么长。”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茅草屋前，靠在一边站着，侧耳静听，茅草屋里传出三个人断断续续的吵架声，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三个盗贼因为价钱始终谈不拢吵起来了：

张龙是南楚人，南楚国力不如大梁，却也一直梦想有床弩兵器，奈何没钱还无图，未能如愿，这次让张龙碰到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献宝”，自然不愿错过，但八斤和二旦出的价格超出了他的范围，所以争吵起来，主要是他出的价格让两个盗贼觉得钱财不能均分不公平，急得张龙直跳脚。

“我出一笔钱，诸位把床弩图给我如何？”萧延一脚踹开茅屋门，犹如天兵神将般出现在三个盗贼的视野。

三个盗贼同时转头看来，一见是萧延，顿时惊出一头汗，他们开始相互指责谩骂，八斤和二旦大骂张龙蠢货，被人跟踪了都不知情，张龙则斥责他们贪得无厌，拿了钱滚就是了，还磨磨唧唧搞得现在屁都捞不着。

到最后张龙干脆上前去抢布包打算逃走，婕茹飞快上前一脚踹去，装着床弩图的布包飞起来，萧延眼疾手快的接住拿在手里，几人从屋里打到屋外空地前——

“娘的，你不给老子活路，老子也不想让你好过。”张龙恶狠狠的呸了口唾沫，一手迅速摸向腰间。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短小精悍的飞镖朝他们直直飞去。

婕茹大叫一声“七叔小心”，伸手要推开萧延，却反被他护在身后，飞镖正中他胸口处，而他同时挥手射出的袖箭也射中了张龙的心脏部位，对方惨叫一声，倒地而亡，受伤的萧延迷糊着眼睛向后倒去，被婕茹在身后抱住——

“七叔，七叔，”她双手在他腋下扶住，再慢慢蹲下坐到地上，用手拍着他脸，“醒醒，醒醒，还好吗？”

萧延轻轻睁开眼睛，使劲提了提唇角，声音微弱的安抚：“没事……”

婕茹看一眼萧延胸前被鲜血染红的衣服，眼圈红了：“还没事，流了这么多血，得马上把飞镖拔了止血才行，七叔忍一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