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问为什么突然停下?
因为,他不经意的一个抬眼。
就越过千山万水,撞进了盛放赤诚目光。
然后,双腿不受控制似的,就停下了。
过了一秒,他慌忙将只抽了半根的烟扔掉,踩灭火星。
夕阳的余晖给大地盖了一层金色毛毯,人踩在上面,连带着心,都软绵绵的。
盛放旁边立着块木板,上面用奶酪体写着“街头素描,十五一张”。
再下面摆了些素描笔、橡皮、画纸和削笔刀。
盛放乖乖坐在那里,网吧灯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在他的脸上,为他增添了几沫颜色。
一眼看过去,他是那样的安静恬和。
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在无别物。
周围的喧嚣与他格格不入,也入不了他的眼。
其实盛放整个人都埋进画板里,他没看见他,甚至连一眼都没瞧过他。
只是,陈经年认为,那样的阳光,那样的街道,那样的氛围。
他就应该抬头,和他对视,这样才叫浪漫。
才符合所有小说情节中,男主和另外一个男主的相遇。
当然,即使盛放不抬头,即使从头到尾他只在乎自己笔下的线条。
他也不会责怪对方。
我只是这样看着你,你抬不抬头都一样。
“小白兔,来活了”
陈经年走近弯腰俯身,一手插兜,右手轻敲他的画板。
盛放被画板突然传来的震动拉回现实。
原本要画的直线,因这一下,骤然折了个角。
终于,在嘈杂的人声中,他微微抬头。
浅色的瞳孔因惊讶骤然睁大,各种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好看的摄人心魄。
那一刻,陈经年觉得,盛放身上一定有某种妖力,能吸走世界的所有色彩。
不然,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和满身都在散发光的盛放相比,周围一切红橙黄绿蓝靛紫,都黯然失色。
他们仿佛是这个街边素描家的陪衬,衬托出他耀眼。
破旧的街道、夕阳的余晖、绚烂的光芒和那个小白兔一样的少年。
很多年后,陈经年老到连刚刚吃的菜都不记得叫什么名字。
但这副浓墨重彩的油画,依旧留在他的脑海,久久不能忘怀。
盛放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陈经年,他微微张口“啊”了一声。
声音又惊又欲,像是夹了春天里的某种药剂。
陈经年一听,喉头就起了火。
北半球夏季,昼长夜短,此时不过傍晚七点,烈阳渐渐迟暮,霞光四射。
金色的光芒将陈经年轻轻包裹,让他硬朗的下颚线柔和了几分。
他不自然地扯了扯脖子上的嘻哈项链,笑着说:“接素描吗?”
语气稀松平常到,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待反应过来,盛放点头如捣蒜。
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抿直唇线,不说话了。
陈经年弯腰低头,想看清他瞳孔颜色:“不愿意画吗?”
盛放被这突然拉进的距离吓一大跳,赶紧低下头:“不是。”
完了!怎么答应了!
盛放脑子炸了。
他发现,他总是拒绝不了这个男人的任何请求。
见目的达到,陈经年直起身,笑得像无懒:“怎么开始啊?”
小男孩好像发现对方在逗他。
他气呼呼的,没好气朝不远处一指:“你坐那儿。”
陈经年顺着方向看去。
那是个木头做的板凳,有靠背,不过材质有些旧,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行儿。”陈经年将另外一只手也插进兜里,挂个笑在脸上,大爷似的坐下。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无袖上衣,手臂上肌肉线条清晰,看起来强劲有力。
他不是特别白皙,健康的小麦肤色加上突出的锁骨,让他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陈经年是逆着光坐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让人无法移开眼。
盛放刚打好线稿,就改变了主意,他放下手里的素描笔,对陈经年说:“陈经年,我给你画副油画怎么样?”
“行啊。”
他答的随意,似乎并不在乎要画的是什么,眼睛一直没从盛放身上离开过。
陈经年天生就适合做模特,说完话后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任盛放在空中比划测比例。
有风送来柠檬汽水味,空气里都是清香,叫人心旷神怡。
然而夏日白昼长,天黑得也快,好像一瞬间,太阳尽收余晖,黑夜正式上岗。
朝都居民楼的灯跟星星一同亮起,各家各户传来炒菜洗锅的声音。
有穿汗衫的老爷爷拿把扇子,坐在藤椅上纳凉,头上是发着光的门店名字。
槐树之下,这座城市正被良夜轻轻呵护。
盛放的画接近尾声,他瞥了一眼陈经年,发现对方还是之前那个姿势:“我差不多了,你休息一下吧。”
陈经年用鼻音“嗯”了一声,他起身,逆着路灯,走到盛放面前。
然后,一张绝美的油画就出现在他眼前。
画纸上,一个男人,双手插兜,下颚线利落硬朗,嘴边带着淡淡笑意,背景是金黄金黄的落霞,暖洋洋的。
乍一看,男人与夕阳一样耀眼。
“真好看。”
陈经年忍不住开了口。
朱志曾经追过一个女艺术家,搞油画的。
他这人玩的虽然花,但在追人方面舍得下血本。
于是我们的朱总大手一挥,带着冤种兄弟陈经年在顶级油画博览室泡了半个月。
还美其名曰:“追求艺术”。
追没追到艺术陈经年不知道,但这油画审美属实是被拉高了几个度。
例如现在,盛放的这幅短短一个多小时完成的作品。
陈经年却在它上面看到了顶级艺术家的稚形。
他相信,这个穷困的小画家,总有一天,会走向国际,成为万人拥护的艺术大亨。
到时候,谁会是他细心描摹的主角。
谁又有这个幸运,被他一笔一划描摹。
“好了。”
盛放完成最后一笔,将作品从画板上取下,递给陈经年。
陈经年手从裤兜里抽出,准备接过。
然而刚伸出一半,就被另一只手横刀夺走过
“呦呵,挺不错啊。”
画被扔在地上,被一只脚狠狠蹂躏:“现在更不错了。”
陈经年把手重新放回裤兜里,顶了顶腮。
突然的一阵狂风,乌云迅速聚集在天空,将月朗星稀严密覆盖。
盛放抬头,知道一场大雨即将到达。
曾嘉直带着两小弟走近,一脚踢在画板上。
他长的很壮,满脸横肉,眼睛下方有一条长达五厘米的疤,触目惊心。
据说是和当年某个老大的女人搞上了,老大不是什么善茬,当天就带人在他脸上留下“记号”。
也因为这道“记号”,让他看起来更“精神”,活脱脱黑社会老大。
加上家里有钱,在鸿翔美院拉帮结派,欺男霸女,连老师见了他,都得绕着走。
他们这群人,仗着所谓“强大”,所谓“势力”,于是肆无忌惮霸凌弱小。
他们喜欢听惨叫喜欢看别人绝望的眼神,同时也以制造惨叫制造绝望为乐。
他们是非不分,坏到彻底。
可偏偏认准了上帝死了,老子就是王法的道理。
他们永远不会午夜梦回,不会悔不当初。
他们只会高高在上,欺软怕硬。
而曾嘉直,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他拍了拍盛放的脸,动作极其挑衅:“老子tm不是叫你别给人画画吗?”
要说这事,还得从今早说起。
他们那群狐朋狗友一起去打游戏,路过裕后街,一眼就瞥见在街头画素描的盛放。
曾嘉直吹了个口哨,打转脚步,然后上前瞧了一眼对方的作品。
说实话,确实美,但他就是感觉扫兴,于是和一群跟班,连人带工具,一路拖到网吧附近。
“你要今天再敢给人画画,你就死定了。”
很幼稚的一段威胁,幼稚到连小学生也会说上一两句。
但确实让盛放担惊受怕了一整天。
“是啊,盛放,你这不听话啊。”
曾嘉直后面跟着个瘦猴儿和厚嘴唇。
此时俩人帮腔,一脸看戏模样。
盛放低下头,全身都在因为害怕而颤抖。
“哑巴了?老子跟你说话呢?”
曾嘉直最讨厌他这副鬼模样,觉的特没劲儿。
他又一脚,踹在盛放骨盆上。
他们这群人,打人从来都不知道收力,盛放“砰”地一声巨响,摔在他那堆绘画工具上。
后背被削笔刀滑出豁口,血顿时涌出。
曾嘉直似乎觉的不够,两步上去,拉起摊在地上喘气的盛放,将他整个人提起。
然后在厚嘴唇和瘦猴儿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走进黑巷子。
夜色渐渐浓稠起来,黑云在你推我拥,抢占着方圆几里的位置,它们聚集在一起,翻滚压城,城池欲摧。
有什么东西落在盛放脸上,冰冰凉凉的。
他以为是自己没出息,流了泪。
他被曾嘉直拽着,费力用手一摸,才知道,原来是小雨了,一滴一滴往下掉,没完没了。
他知道,今晚又要像自己的那推绘画纸一样,历经一场劈头盖脸的暴风雨。
然而,曾嘉直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他们停在巷子边,明暗交界处。
有一个人,站在黑暗这一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把人放了。”
盛放听得到陈经年这样说,男人声音低沉利落,脸上带着阴戾,有一股狠劲儿横冲直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