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关山21

茳城城郊

瓷器摔碎——一个乞丐抢了一茶棚客人的包子就跑，撞倒了好几张桌子。

乞丐从使团人马前奔过，这是一座小城，城中并不似他们一路经过的市镇那般生机勃勃，很多地方都是废墟，城墙边还有小孩子在讨饭，杨盈坐着马车，难掩震惊怜惜之情。

一身客商打扮的宁远舟平静地：“不要停，速速进城。”

如意也坐着马车跟在队伍中，经过一处地方时，她发现了墙根上画着朱红色的小鸟记号，眼光一闪。

茳城陶然驿馆院子

于十三搬着东西往院里走，并大声呼叫：“老钱、元禄、孙朗，出来搬东西。”

杨盈一脸怜惜地道：“刚刚那些孩子好可怜呀！”转头看向宁远舟“远舟——宁掌柜，我们可不可以帮帮他们呀！”

杜大人一脸沉痛：“殿下，上个月有一支游骑路过邻县与茳城城郊，放火劫杀。有的难民逃进了茳城，有的难民到现在还流离失所。”

杨盈难过地：“那些孩子好可怜，我们可不可以——”

宁远舟：“两百里外就是安军现在占领的地界了，我们一路上还要经过无数个这样的市镇，救不过来的。”

杨盈：“那我们就不能做些什么吗？”

宁远舟：“好好地跟着如意学，顺利救回你皇兄，这就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杨盈：“可是。”

宁远舟：“再过两天，你就要见到安国的官员了，赶紧进房去，再跟着如意练习几回礼仪。”

杨盈只得去了。

宁远舟对杜大人：“这里比陵州危险不少，我先带人去巡视，失陪。”

宁远舟叫住路过的孙朗：“孙朗，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符递给孙朗，“拿我的玉符去找知县，让他尽快帮忙安置流民。”

孙朗接过：“明白。”

茳城陶然驿馆杨盈房间

杨盈和如意在房间练习着。

如意模拟安国将领，草草一礼：“你就是梧国礼王？”

杨盈一笑：“平身。”

随即自顾自地一展披风，坐在了主位上。

如意：“平身两个字都不必说，抬抬手就可以。对方无礼，你又无力回击之时，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要说话，对方一拳打到棉花上，又不敢冷场。只要他再开口，气势就弱了。”

杨盈点头。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远舟哥哥已经出去了吧，如意姐——”

如意：“你想送点东西给那些乞儿？不行，外面不安全。”

杨盈失望。

如意：“但是我可以代你去。”

杨盈重新欢喜起来。

茳城城墙处

夕阳落山，如意把铜钱丢入乞丐的碗，乞丐千恩万谢。

如意见无人注意，走到墙根处，飞快地在红色小雀后画了三个小石块后离开，随即走进一家店铺，挑选着什么的同时观察有无人跟踪。

如意在一家小摊上挑选了什么后离开。

走了几步后，她突然霍地回身，指尖夹着的一张如纸薄的雪刃已经划上了跟踪者的脖子，后者跟她交了几回手，如意在月光下看清了宁远舟的脸：“是你？”

宁远舟：“是啊，老钱让我给元禄抓药，已经派人送回去了，可我这刚出药铺就看到了你，本来想试试任左使的功力恢复到了几成，没想到还是技差一筹。”

如意收刀：“才七成，少阳经有几处关穴受伤久了，怎么也冲不开。不过，就算我全恢复了，也未必是你对手。”

两人这时已并肩走到了一处高阁边，宁远舟一挑眉：“还没比过就认输，这不像你啊。”

如意：“一个杀手要想活得长，就得懂得怎么避开比自己厉害的人。”

宁远舟：“你逛了这一路，都买了些什么？”

如意举起手中的雪刃：“送给你。”

宁远舟：“送我的！”

宁远舟一怔，只见月光下，一只精巧的小刀正反射着寒光。

如意：“我看你无名指关节上有茧子，就猜你多半喜欢雕东西，正好我身边有一块前朝天陨铁的碎片，顺手就磨了这个，刚才逛了一圈，配好了牛角柄，这样你也能用得顺手些。”

宁远舟把玩，爱不释手：“天陨铁，无功不受禄，这么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如意：“你就拿着吧，我送礼，本来就是想讨好你啊。”

宁远舟：“讨好我，为什么？”

如意头一歪，笑了：“一个女人想讨好一个男人，你觉得是为什么？”

她刚说完这句话，身后的阁子上就传来一声女人的轻叫声——有人失手掉落了一盏灯笼。灯笼自高处坠下，映照着如意的笑脸流光溢彩，眸子里更仿佛有星光闪动。

宁远舟轻轻伸手，接住了坠落的灯笼，随手交给身后赶来的阁子仆从，后者感谢连连。

宁远舟声音有些发哑：“对了，刚才你说的那个，我不知道。”

如意：“当然是为了求你办事啊！眼看着还有不到十日路程就要进安国了，你准备怎么帮我查到逼死娘娘的真凶？别光说那些虚的，我要详详细细地知道，你到底会怎么做？”

宁远舟瞬间恢复了平和：“放心吧，虽说六道堂总部的森罗殿会析解各种密报，但最原始的案卷，还是留在在各国的分堂的密档库。虽然由于赵季掌权，安都分堂的密档库一年多之前就封存了。不过，昭节皇后既然是五年前去逝的，库里里应该还存有当时我们收集的各种密档……”

两人边走边说，如意用心地听着。

宁远舟还在说着，两人经过一间小茶摊，挂着“半遮面”“擂茶”的旗幡。

如意：“有点饿了，坐下慢慢说如何？听说茳城的擂茶里加了胡麻和蜜饯，最是香甜。”

宁远舟依言坐下，两人继续交谈。

宁远舟：“密档其实就是各种文书，比如朝中重臣的书信往来，史官起居注的草稿之类……”

这时，又有客人在一边入座，如意做了个小声的手势，移到宁远舟身边，若即若离地靠着他，呼吸几乎都要吹到他的脸上。

如意：“继续啊。”

宁远舟没有动，轻声道：“只要是朝堂大事，必然会留下痕迹，等到了安都，找到打开封存的库房，把这些密档调出来，往复对比，多半就能发现从昭节皇后之死得益的关键人物，再从他们处下手……”

茶送了上来，如意取过小匙替宁远舟调好，一笑，推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仍旧边走边谈，如意：“你之前去过安国吗？”

宁远舟：“对啊，六年前做地狱道道主的时候，在那儿潜伏过几个月。”

如意回忆着：“啊，六年前……那时候我去了宿国刺杀内枢密使唐道袭，正好不在，要不然肯定让手下把你抓起来，狠狠折磨。”

宁远舟：“幸亏我腿长，跑得快。”

如意：“真奇怪，我们两个，当初都在六道堂和朱衣卫位高权重，居然从来没见过面。”看向河上交错的小船“也许见过也不知道，就像这样，不知不觉就擦肩而过了。”

一阵晚风吹来，河边花树拂动，有落英坠下。两人并肩而立，良久没有说话。

宁远舟接过一朵飘落的小花，给如意：“回礼。”

（闪回）

如意在陵州驿馆门口从宁远舟发间摘下一朵小黄花，丢给他。

如意笑了。

这时候，两人背后经过的行人座骑突然惊马，如意迅速地揽住宁远舟的背，轻轻将他往路边一带后放开。

宁远舟微笑：“我躲得开。”

如意：“我知道，可是，就算你一直很能干，偶尔也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啊。”

宁远舟促不及防被这一句所击中，停下脚步。

如意诧异：“怎么不走了？啊，那句话是娘娘以前对我说的，我就有样学样搬来了。”

宁远舟继续行走：“昭节皇后经常保护你，所以，你一直念着她的好？”

如意点头：“朱衣卫的日子不好过，我从白雀一步步升上来，儿时的同伴十之八九都已经死了。就算后来升到了紫衣使，只要任务失败，一样会被罚去冰泉里受刑，每回这样子时候，娘娘就会找个借口发火，把我传到她的青镜殿去罚跪，实则把院门一关，拉我一起喝酒，逗她生的二皇子玩。我还记得她教二皇子背古诗：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宁远舟忍俊不禁。

如意：“真的。娘娘还不许我笑，二皇子那会儿才八九岁，以为原诗真的就是这么写的，结果有一回在太傅面前背出来露了馅，怕挨手板，躲到了树上去，最后是圣上亲自爬上去，才把他抱下来。”

宁远舟欲言又止，便换了一个话题：“其实六道堂之前也和朱衣卫一样，都有很严苛的淘汰制度，可我一直觉得，一个好的间客组织不应该全是由残酷挑先出来的精英，普通的人只要齐心通力合作，一样也能出奇制胜。”

如意：“元禄他们，就是这样来你身边的？”

宁远舟点头：“是啊！比如说十三，十三的娘原来是前朝的县主，他自小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所以养成了那么一副风流纨绔的脾气，刚进阿修罗道的时候，他招惹了所有能招惹的女缇骑，害得我这个骑尉一起跟他挨道主的鞭子，他这才慢慢服了我。”

如意：“能遇到你这样的上司，真好。我的运气就不如他。”看向路边的糖人摊“到现在，我还记得我七岁时，把我选去做白雀的那个绯衣使长什么样。那会儿我刚买了一只小糖人，她让人把我拎走了，我哭着要糖人，可她当着我的面，一脚把糖人全踩碎了，然后打了我三十一记鞭子。三十一记，那会儿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日，我会削掉她三十一片肉，一刀不少。 ”

她语声平静轻快，最后还笑了一下，但宁远舟却被深深触动，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后来你发达了，有没有狠狠地报复她？ ”

如意摇头：“她早早地就在一次去宿国的行动里死了，朱衣卫的女子一大半活不过三十岁。”一顿“我也快了。”

宁远舟只得道：“你现在不是已经离开朱衣卫了吗？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驿馆院子

院子里很安静，显然使团中人都已经休息了。

如意：“没想到这么晚了，我进去了。”

宁远舟：“好，那明天把你关穴阻塞的地方告诉我，我跟老钱他们商量一下，争取尽快帮你恢复功力。”

如意：“多谢。”

宁远舟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心念一动，他顺手从院中的柴禾堆上拿了块小木头：“等等。 ”

如意回身，疑问地看着他。

宁远舟：“那个打你的绯衣使长什么样子？”扔了扔手中的木头“正好试试你送我的雕刀。 ”

如意眼睛一亮：“个子不高，圆脸，下巴长得有点象孙朗。”

宁远舟沉腕运刀，木块在他手里渐渐成型。

如意：“眼睛有点像丁辉，圆的，眉毛细细的，总喜欢抬着头。对了”一指右脸“这里还有一条刀疤。”

宁远舟继续用刀：“没有了？”

如意摇头。

宁远舟收刀：“大功告成。”

他举起手中雕像：“像不像？”

如意看清，愕然之极——那雕像根本不成人形，歪七扭八的，却是只拙劣又滑稽的猫。

宁远舟：“元禄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雕工其实一直很差，而且只会雕动物？本来想雕只豹子的，现在看起来，更像只猫。我刚才不敢收你的刀，其实是因为心虚。”

如意失笑，和今晚所有的笑都不同，她开心之极。

宁远舟：“不过，我数得很清楚，我削了三十一刀，一刀都不少。送给你。”

如意身子一震，接过雕像：“谢谢。”

她仿佛逃避一般，飞快地进了房间。

驿馆如意房间

如意进了房门，背靠在门上，拿着那只滑稽的雕像，又想笑，又想哭，心潮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突然远远地传来了打更声（o.s.）：“子时——”

如意一凛，将雕像收好，疾步走到西窗边推开窗子，只见远处升起了一只绘着朱雀的孔明灯。

如意又奔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到宁远舟的房间里熄了灯。

她推开西窗。

如意跃下时，已是一身夜行装束，她随手一抹，便换了副人皮面具。

如意在夜色中疾行。

孔明灯下的院子

如意跃进院子，院中有人候立，她的旁边，便是系着孔明灯的绳子。

如意变换了声音：“花开花落不长久——”

那人：“落红满地归寂中。”

如意行礼：“天玑分堂朱衣众琥珀，参见大人！”

她上前一步，急切地：“自越尊使惨死，各处分堂都四处流散了，属下受了伤，只能一路混进梧国使团，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才终于看到玉衡分堂的记号……”

她哽咽不已。

那人颇有兴趣：“你混进了梧国使团？快快详细说来——”

如意：“大人您是。”

那人：“本座巨门分堂副堂主江绣。”

如意：“啊！奴婢前年陪刘堂主去淮南的时候，还远远地见过您一面，大人容禀——”

她说了起来。

漂浮孔明灯被从人扯下，当它漂过院边的大树上，光影参差中照出了钱昭肃杀的脸，他紧紧地抓住树干，手指几乎陷入了树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