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驿院子外,日暮时分,使团来到了驿站。
众使团人员正各自卸下行李。
杨盈下车,已是一派男子气概,应对杜长史的相请,驿丞的请安,更是行云流水,不落痕迹。
进入房间时,她看了了一眼身边的如意,见如意微微点头,她兴奋地笑了起来。
众侍卫一看如意下车,立刻眼睛发亮。
驿站宁远舟房间内,元禄送上密信:“附近分堂刚送来的。”
宁远舟看了看:“和下午从总部飞鸽收到的消息一致,丹阳王的手下平远将军周健,确已调派三千亲兵,准备对我们进行拦截。”
元禄:“朝廷的使团,丹阳王就敢直接出兵截杀?”
宁远舟:“自然不会挑明了做,但装作热情接待或者护送的样子,随便在哪个山沟里动手,不留活口,最后栽到山匪流寇、或是朱衣卫报复上面,就差不多了。”
元禄愕然。
宁远舟:“按照地狱道之前探查的资料,周健是个喜好酒色之人,十三,你去打探一下,最好现场确定一下他们的兵力调动。”
于十三:“我这就去。”
驿站院子内,于十三拉开门走进院子牵马,忽觉不对,倒回来看时,发现侍卫们正赤裸着上身刷马。
于十三不解地翻身上马:“有那么热吗?”
有人见如意从房间出来,立即轻咳了一声。
赤裸上身的侍卫们立刻开始卖力展现自己,有的刻意牵马走过如意身前,有的从水桶里舀水泼在自己身上,有的开始卖力地搬重物。
阳光照在他们年轻健康的古铜色肌肉上,饶是如意见多识广,也怔了一下。
杨盈毫无思想准备地走了出来,看到此情,“呀”了一声,脸通红退回了房。
如意皱了皱眉,走向自己的房间。
宁远舟一行人出来,元禄一脸迷惑,而宁韵瑶惊恐用双手的挡住眼,宁远舟先是不解,后来看到侍卫们看向如意那种邀宠般的眼神,瞬间便明白过来,脸色刷地沉了下来。
还未等他出声,钱昭就已经走了过去,冷冷地:“都把衣服穿起来。”
侍卫讨好地:“钱头儿,别啊——”
可钱昭拿起马鞭就抽,众侍卫仓皇逃跑,混乱穿衣。
侍卫不甘地:“凭什么,我们又不是跟宁头儿抢!他不愿意,我们愿意啊!”
捶胸,发出响亮的声音:“能进六道堂的,个个身体都是最棒的。”
钱昭:“别想了,她瞧不上你们。”
众侍卫:“这可不好说。那谁知道呢?”
钱昭:“跟着赵季的娄青强还记得吧?”
众侍卫点头:“在她手下只走了一招,就一抹脖子。想在她面前出风头,可以掂量掂量自己的性命。”
突然笑了一下,又恢复死脸。众侍卫惊惧,僵直。
钱昭走回宁远舟身边:“解决了。理解一下,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何况你表妹还是个真貂蝉。”
宁远舟:“她不是我表妹。”
钱昭:“那你为什么不和她生孩子?”
宁远舟无语,转身离开。
驿站如意房间内,如意开门,见是宁远舟:“什么事?。”
宁远舟:“外面那些侍卫……”
找词:“有些不知分寸,你能不能别放在心上?”
如意:“他们怎么不知分寸了?”
宁远舟难以回答:“……反正,他们没恶意,只是想在你面前——”
发现如意唇边微勾:“你早看出来了?”
如意:“当然。白雀可以不会武功,但一定了解男人。公孔雀开屏这种事,我见得应该比你多一点——怎么,怕我瞧上他们,转头不要你了?”
宁远舟也一笑:“你想多了。我是怕他们惹恼了你,你又动了杀心。现如今,肯跟着我去安国卖命的侍卫可没几个了。”
两人含笑对视,但眼中都有暗流涌动。
如意首先收了笑:“还有其他事吗?”
宁远舟:“想麻烦你这几天和殿下住一个房间。”
如意立刻会意:“有刺客?哪一边的?”
宁远舟:“丹阳王。”
如意:“我需要悬铃和金丝雀。”
宁远舟:“已经在准备了。”
如意:“丹阳王知不知——”
宁远舟:“他不知道,我去安国营救的事,只有皇后和章崧知情。”
如意有些意外,打量了一下他:“和你说话倒是省事。”
宁远舟:“毕竟是同行。”
如意:“朱衣卫可没你们六道堂有钱,随随便便就能拿几千金出来买命。”
宁远舟一晒:“是赵季有钱而已。我们平时都是省着过日子,有时候连买马的钱都不够。上头的人,总是一边希望我们能飞天遁地,一边最好像神仙一样不需要吃喝拉撒。”
如意有些诧异:“你们也这样?我在朱衣卫的那会儿,向上头要笔恤赏钱费的功夫,也比杀人还烦。”
宁远舟心有戚戚地点头:“可不是吗?”
两人之间似乎突然就有了某种默契,宁远舟心念一动:“等于十三探完消息回来,要不要一起来商议一下怎么对付丹阳王的手下?”
如意诧异:“我?你们放心?”
宁远舟:“当然。我早就说过,你是同伴。”
停顿一下,解释的:“我不是为了攻心市恩,这次对方的人不少,大家只有齐心协力,才能……”
如意:“到时候叫我。”
她关上了门。
驿站如意房间外,宁远舟被门险些拍到。
他无奈转身,却见远处侍卫正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偷偷转过身去。
宁远舟:“想笑就笑,别憋着。”
众侍卫这才笑了。
宁远舟:“笑我可以,但是对任姑娘,不得有半点不敬。”
侍卫大着胆子:“宁头儿,钱大哥说娄青强在任姑娘手下只走了一招就……是真的吗?”
宁远舟点头:“真动起手来,我未必是她对手。”
侍卫们面面相觑,肃容离开。
房间内,如意隔着窗子看到宁远舟和众侍卫的对话,嘴角不觉有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但她转身时,却突然在桌上铜镜中无意发现了自己的表情。
如意疑惑不解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摸了下了唇边的笑纹,重新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驿站宁远舟房间内,商队在一起讨论着。
于十三:“我扮成乐师,混进了周健的府衙,他正好在和幕僚商议这事,说这次务必不能让我们走出涂山关。”
他指了指地图“涂山关”:“就是这儿,这是使团的必经之路。”
元禄:“那我们不走官道,绕山上的小道走呢?”
宁远舟:“我们可以,但殿下的马车不行,而且我们还有十万两黄金的辎重,就算强行用小车推上去,动静不小,一样还是会被周健的人察觉。”
钱昭:“硬闯?”
于十三摇头:“他单在涂山关就放了一千人,还有不少高手,直接硬闯,难。”
宁远舟看向一直沉默的如意:“你怎么看?”
如意:“杀。”
众人一凛。
如意:“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周健,事起突然,他那守关的一千人就不足为惧。”
钱昭:“怎么杀?”
如意:“我去动手。你们要他几时死?”
于十三一脸迷醉:“美人果然爽快。”
宁远舟:“你内力恢复了几成?”
如意:“一半吧。”
宁远舟摇头:“不妥,周健是武探花出身,以你现在的功力去刺杀他,八成不能全身而退。”
如意:“他成名已久,我之前也看过他的卷宗。我算过,最多折掉一条手,肯定能取了他的性命。众人都是一怔。”
宁远舟:“就算周健死了,他的手下只要堵住涂山关,我们还是得硬闯。”
如意:“我看过了,使团里的人都是高手,最多折损三人,闯关就不是问题。”
宁远舟:“还是不妥……?“
如意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要我来做什么?我是个刺客,只会杀人。”
宁远舟平静地:“我需要集思广益。能说说你之前看过的周健卷宗吗,也好和我们知道的做个对比。”
如意:“只记得他四十余岁,高八尺,性豪爽,好饮酒,平常从不独寝,不太通文墨,却很爱看三国故事,自称是周瑜的二十世孙。”
宁远舟眼光一闪,转向于十三“:我需要再确定一次——周健确实不知道我们商队在护送公主?”
于十三:“应该不知道。我们一到这里就控制了驿丞,周健以为使团还没进宿州呢。他的幕僚还说,使团的护卫不过二十,只要杀了我们,十万两黄金,一半献给丹阳王,一半正好充作他们的军饷。”
宁远舟:“我有个主意,不如来个智取。他取过纸笔:现在我们在暗,周健在明——”
如意却站了起来:“你们自己慢慢商量吧,这会儿杨盈该睡了,我该过去了。”
她开门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元禄:“如意姐生气了?”
宁韵瑶手搭上元禄肩膀:“怎么会呢?如意姐这不是生气,对吧!哥哥。”
宁远舟:“对,她只是不习惯和这么多人一起商议。刺客多半都是独来独往的。”
钱昭:“你很了解她。”
宁远舟假装没听懂:“说正事。”
五人又密密地商量了起来。
杨盈房间外间内,如意把一根吊着小铃铛的细绳挂在窗边。
杨盈一身睡衣,逗弄着笼中的金丝雀。
杨盈:“悬铃吊在窗子上,有刺客碰到就会响,那金丝雀是做什么的?”
如意:“金丝雀对毒烟比人更敏感,要是有人放毒,会叫起来。”
杨盈恍然:“真有趣。如意姐,你呆会儿喜欢睡外面还是里面——”
如意一指榻上:“我睡这里。杨盈失望: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一起躺着聊天呢,那儿多硬啊。”
如意检查布置:“我在房梁上不吃不喝,呆过四天。”
杨盈笑了:“挨饿还可以忍,可要是想上净房怎么办?真憋得住?”
如意:“有刺客来杀你,你居然还有心思说笑。”
杨盈:“有远舟哥哥,还有你,我怕什么?”
如意审视地看着她:“你很奇怪,之前胆子那么很小,现在胆子却很大。”
杨盈:“远舟哥哥和你都把道理给我讲明白了,我要是再像以前那样,不就成了大伙的累赘了吗?再说这些天,我每天都能见到一大堆以前完全不认识的东西,每天都在学,忙起来,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歉意地:“如意姐对不起,前几天,我真是犯了糊涂,才下药害了你们,现在我想通了,就算问皇嫂要到了答案,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只有好好学,自己立起来,变成真正的礼王,才再也不会被别人利用……”
如意一晒:“你一个长在深宫的小公主,下的药能有多厉害?也就是宁远舟他们对你太放心,才中了招。”
杨盈玩兴突起,一板脸:“大胆,孤不是公主,是礼王。”
如意随口道:“妾有误,殿下恕罪。”
杨盈开心:“任女官,孤孤枕难眠,特令你入帷相伴。”
如意走过去,勾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慢慢地靠近她,声音媚惑之极:“殿下要奴怎么相伴啊?”
杨盈的脸腾地红了,一步步后退,被如意逼到内间,跌坐在床上。
如意:“对各国的使节,朱衣卫多半都会献上美女妖童试探查侦,你要是不想露馅,就得学会镇定应对。”
杨盈马上认真地:“怎么个镇定法?”
如意将手放在杨盈的肩上,眼神身姿魅惑,言语却冰冷:“一,皱眉。二,身子不动。三,轻轻地说两个字,脏,滚。”
杨盈忙照样学:“脏,滚。”
如意退开,却含泪楚楚可怜:“殿下恕罪!可奴真的是无处可去了,驿坊的上官令奴来服侍您,若是奴被赶出去,只怕就……”
落泪,牵住杨盈的袖子:“求殿下怜惜!”
杨盈被如意打动,但很快清醒过来,猛地抽出袖子:“无礼!来人啊,把这贱妇拉出去!——这样对吗?”
如意:“还行,有点悟性。”
杨盈兴奋:“真的?可是、可是如意姐你刚才真的好……”
找形容词:“好漂亮啊,我的心蹦蹦地,快跳出嗓子眼了!”
如意不答,离床,走向外间。
如意挂好金丝雀。
杨盈追出来:“如意姐,你就告诉我嘛,你怎么会那么多东西啊?我要是有你一半漂亮就好了……”
如意:“我也是学的。学不好,就会死。你学不好,也是一样。”
杨盈:“我才不怕呢,这些天我也看出来,你和远舟哥哥一样,嘴上说得厉害,其实就是想吓唬我……”
如意:“杨盈。”
杨盈一怔。
如意平静而冰冷地:“你记住,我、宁远舟、萧皇后、丹阳王,其实都是同一种人,真情实意这种东西,在我们身上,已经很早死光了。或许宁远舟在宫里当侍卫的时候,对你还有几分香火情。可那天如果你没醒悟,他真的会杀了你。就像现在我可以一边和你说笑,一边杀了你一样。”
杨盈骇然低头,发现不知何时,如意已经匕首抵上了她的脖颈。
如意:“别相信任何人,不管他对你有多好。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只有你自己。这就是我教你的最重要的东西。记住了吗?”
杨盈如受雷击,怔怔点头。
如意收了匕首,走到榻上躺下合眼。
杨盈坐在床上,盯着烛光和金丝雀,沉思了很久。
驿站院子外,杨盈揉着眼睛走出房间。
元禄:“殿下早——咦,殿下没休息好?”
杨盈明显有些憔悴,飞快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如意:“嗯,昨天晚上有点择席。怎么大家还没收拾,什么时候出发?”
元禄:“今天暂时先不走了,宁头儿让我们原地待命。”
杨盈一怔。
如意:“他去哪了?”
元禄:“他去劝周健放我们过关啦。”
杨盈好奇道:“周健不是丹阳皇兄的人吗?他会听远舟哥——咳,宁东家的话?”
元禄挤挤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由得他不听。”
如意:“他想劫持周健?这就是你们昨天商量出来的法子?”
元禄:“比劫持更管用,如意姐你就安心等着吧。”
如意脸带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