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狐娘子
本书标签: 古代 

第三章,斗智

狐娘子

元家宅子高墙灰瓦,瓦上雕镂着精致的图案,屋窗上的木雕也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每根线条中都炫耀着主人的气派。

  但比起娘家爹爹的那“青莲书屋”,柳媚儿反是更喜欢那几间清雅的东倒西歪屋。

  元家在乌镇也算得大宗族,公爹元光祖这房也算是元姓中家境殷实的大户,虽比不上那些翰林宅第,却也在乌镇方圆百里小有些名气。

  除去生意兴隆的元家染坊染出的布途经京杭运河销往京城,元家还有一间缫丝铺子,十几亩良田雇人耕种。

  柳媚儿的丈夫元朗曾是媚儿父亲的弟子,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秀才才子。除去每日抽暇打理染坊生意,元朗近来一心在学馆潜心攻读,准备秋闱应考中个孝廉。这也是柳媚儿的心愿,当年嫁给元朗时,母亲就预言说,元朗将来一定能中个三甲,给媚儿争个诰命夫人当。

  柳媚儿跨进院门,随了丈夫去拜见公婆,一路上似乎忘记背篓里的“异物”,开始喋喋不休地盘问元朗染坊这两天生意的情况。

  来到“吉庆有余堂”外,厅堂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光祖呀,九千岁的生祠,族里是一定要建的!如今元氏宗族里闲置的宅地就只你大房在河弯的那片地,怕是闲置四五年片瓦未起了。”二叔公的声音。

  柳媚儿侧头望了眼丈夫,堂上有客人。

  元朗偷偷探头向堂内望望,低声对媚儿简述

元朗各地都在给京城里的九公公建生祠,元家族里也要建,二叔公来强征田地。

  柳媚儿柳眉一拧,气上心头。

  京城里这位九千岁魏忠贤公公不过就是个太监,如今各省为了讨好他纷纷给他一个大活人建死人才用的祠堂,香火不断的日日供奉参拜。这次回家去探望病中的爹爹,听了爹爹对此事感叹良多。不想才回到婆家,又是被此事纠缠。

  元光祖二叔,那块儿地本是留给元朗分户独立盖宅子的。

是元光祖犹豫的声音。

  二叔公族里的规矩,闲置的地三年寸草不生,寸瓦不起,即可由宗祠收回重新发配。

  柳媚儿探头偷眼看向堂内。

  堂上一幅黑漆木雕屏风镌刻着绿色富贵牡丹栩栩如生。堂上悬着匾额上刻有“吉庆有余”四字。

  匾额下一张八仙桌,两旁是两排齐整的梨木座椅。

  二叔公在上座,左下手坐了公爹元光祖,旁边是婆婆翁氏和潘姨娘,身后还立着元朗的两个弟弟三省和三友,一家人神色肃穆。

  族长二叔公面上泛着红光,手捋着几绺银白色山羊胡洋洋自得,艳红色的酒糟鼻令柳媚儿见了总是想笑。公爹元光祖已经愁容爬上眉梢脸颊。

  柳媚儿寻思片刻,刁钻调皮的心思起来时,凤眼眼梢总会不由自主地微挑,嘴角一弯勾出慧黠的笑意。猛推了一把在厅堂户外探头探脑向内窥视的丈夫,元朗措手不及叫嚷一声,跌跌撞撞扑到堂前。

  元光祖毛手毛脚做什么!

元光祖的训斥声,满怀怒气撒在长子身上。

  柳媚儿借机上前掺扶住丈夫,提了襦裙屈膝道个万福道

柳媚儿二叔公,父亲母亲大人,媳妇回来了。路上在河湾种的那片草地耽搁了些时候,回来晚些爹娘恕罪。

  满堂人鸦雀无声。

  二叔公眯着老眼,狡猾的目光望了柳媚儿笑。

  柳媚儿笑盈盈

柳媚儿才来到堂外恰巧听二叔公提到河湾那片地。若说爹爹一时间手头不宽裕,未能周转出闲钱起那片宅子是真,可若说那片地寸草不生可是不实。这两年媚儿都在那块儿荒地上撒草籽养地,割了草去市集卖了换钱,收成虽不算多,好歹也是个细水长流的进项。就说那片地里养成的‘大青头’蟋蟀,宫里逼了县里进贡时,元家贡的蟋蟀十有八九是从媳妇地里养的。这里里外外放进去的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二叔公执意要征了这块儿地去建生祠,也不是不能使得。只是族里要按规矩凑银子补了这里里外外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年三千两银子总不为过。就是宫里仲夏征收的每户蟋蟀捐凑在一起就不止这点银子。

  元朗在一旁低了头忍俊不禁,媳妇柳媚儿总是能如此插科打诨出奇制胜,家中大小事少了她还真是塌掉半边天一般。

  那片荒置四五年的宅子是因为元家的活钱都投去了染坊丝铺利滚利,没有闲钱去经营那片宅地。

  依了柳媚儿的说辞,自然荒地里会生出野草蟋蟀油葫芦,搞不好还能藏些刺猬蛇仙呢。柳媚儿这分明是无理取闹。

  二叔公一口茶没下喉咙,就被柳媚儿噎得猛地呛咳起来。

  柳媚儿忙上前几步替二叔公捶背

柳媚儿叔公可想去地里验看一二?这些天媳妇还雇了个帮佣在割草看地呢。

  偷眼看堂上的公婆,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分明知道柳媚儿在虚虚实实地欺哄二叔公,但二叔公也是无可奈何。

  柳媚儿种草是为了养养地,种过草就种菜、种粮,再在地边盖上几间茅屋,这勤俭持家度日可是元家的祖训。

柳媚儿说的井井有条,若有其事。

  元朗忍不住背转头装作咳嗽,实为掩袖发笑。

  记得镇里总来些游手好闲的无赖,与衙门中的讼棍勾结在一起,专去招惹大户人家的狗,被狗咬后借故向主人家索要重金闹上公堂。一次无赖在元家染坊门口故技重施,扯了元朗就要去见官,媚儿忽然跪地大哭,守着无赖脚旁一只浑身油毛湿漉面目可憎的死老鼠,不依不饶地哭嚷着“你陪我的阿灰,阿灰被你踩死了,这是我外公从暹罗国带回来的‘风水鼠’,价值千金!”

  无赖见到无赖,下得抱头鼠窜而去。

  如今柳媚儿又用此招破解了二叔公的“进犯”,元朗看得又气又笑。

  二叔公自讨个没趣,灰溜溜而去。

  柳媚儿这才重新给公婆见礼。

  公公忧心忡忡责备

公公儿媳妇,你一时取巧,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潘姨娘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二叔早就和咱们这房有嫌隙,处处设了法子报复。媚儿也是,偏去逞这一时之强,不过几亩地,送二叔公做人情就是。毕竟是族长,管了元家大大小小的事。若不是上次老爷举告了二叔公的老儿子光邦嫖妓的事,害得光邦在宗祠里被打了一顿跪牌坊示众颜面扫地,如何二叔公就嫉恨上咱们这房?

潘姨娘酸酸地说。

  柳媚儿也不示弱回敬

柳媚儿姨娘这话就欠了道理。若不是我们家的东西,一分一文也不能取;若是我们家的东西,就是一根草也不能让。凭他是谁,总是要占个‘理’字。

  一番话潘姨娘臊个红脸,低声叨念

潘姨娘你们大房的地,一根草也不许拿。少奶奶好是奇怪,对了自家人苛刻,反是平日大把的铜钱去送那些穷鬼下人。

  元光祖咳嗽一声制止住争吵,

元光祖那片宅地,原本是留给老二老三兄弟的。他们不比元朗,有了功名将来去走仕途领俸银。老二老三有个宅子,若是日后没个出息,好歹有片立身之所。

  潘姨娘原本还要争吵,听说那片空地是留给她的两个儿子的,笑逐颜开不再多话。

  柳媚儿请缨

柳媚儿眼前只能如此应急,总是比自己的宅地被人强占了去妥当。爹娘若是信得过,媳妇去打理这块儿地,管保让地上种满庄稼,一眼望去没人再敢打这块儿地的主张。

  元朗沉了脸拉拉媳妇的衣袖责怪

元朗总显得你长嘴,若是出个闪失,看你如何收场?

  望着丈夫沉了面容忧虑的样子,柳媚儿急恼地甩开他的手反驳道

柳媚儿你前怕狼后怕虎的办不成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只须爹娘从帐上支出十五贯铜钱,办些菜种,再搭一间看地的窝棚即可。

  家人也别无良策,只得按了柳媚儿的话去办,自当是权宜之计。

  柳媚儿退出厅堂赶去灶间做一家人的晚饭。

  元兴祖夫妇是远近驰名的“勤俭持家”之人,家中帮佣都尽量少请,凡事都是子女亲力亲为。除去染坊和家中那几亩薄田请了帮佣,照顾全家女眷做饭打扫的只有丁嫂和春妮两个下人。

  迎面一阵香风,杏红中腰鹅黄裙,花枝招展的小妾红杏扭着腰肢过来。

  红杏姐姐这是回来啦?

酸酸的声音。

  柳媚儿抬眼看她,浓妆艳抹的妖娆,脸上涂抹了厚厚的铅粉,两腮胭脂匀称,美中不足是那张大嘴,却巧妙地只点了唇中那一点点唇红,多了几分轻佻。红杏美得有限,多是靠铅华和靓丽的衣衫遮掩不足。

  只是媚儿最不懂的就是丈夫元朗。纳妾也罢了,偏是纳个姿色寻常的,更令她不忿的是,丈夫竟将红杏宠若至宝,寸步不离。媚儿自信自己不是吃醋,只是生丈夫的闲气,如何拿她与红杏那种贱人同提并论,为了红杏而疏远冷落她这个原配。

  柳媚儿笑笑,同红杏擦肩而过。

  红杏嗲声嗲气地

红杏姐姐,元朗为我打了对儿赤金的镯子,姐姐可想看看?

  心头如堵了异物,吐不出又吞不下,就沉在喉头恶心着,柳媚儿哪里有心思同她周旋,应付几句忙赶去灶间寻找小狐狸。

  炉灶的大锅里烧着黍米饭,灶膛炉火烧着湿柴哔哔啵啵作响。

  目光四下一扫,本不宽敞的灶间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中静静停着那个背篓。柳媚儿心头打鼓,平日丁嫂最是好奇多事,她从外归来或买或带回的物件,丁嫂定然是逐一查看评点后规整地收去固定的地方。

  柳媚儿轻轻揭开扣在竹篓上的一个木制锅盖,那件破旧的衣衫还盖在哪里,心中不免惊喜,仿佛自己一件心爱的物品幸免于难一般,柳媚儿揭开那衣衫。

  竹篓里小狐狸蜷缩成一团仍在昏睡,柳媚儿捅捅它,没有动静,身上带着暖意。尤其是那身红红的绒毛,油亮得不免令人抚弄两把。

  柳媚儿用瓢从水缸中舀了些水,捏开小狐狸的嘴,小心翼翼地为她灌下。

  只灌了两口,就觉得小狐狸朦胧中有意伸伸脖颈,迎了她的水瓢贪婪地喝咽,怕是渴坏了。

  眼都没有睁开,只用尖尖的狐狸嘴搜索到瓢中水的位置,探出红红的小舌头,如小狗一般用舌尖卷送了水进嘴里,那节奏很快,红艳艳的小舌头肉肉地探出卷进,那样子还真讨喜。

  柳媚儿记得她曾经救过一只灰色的小野猫,小家伙抢水喝时也是这般嘴急。

  心里觉得好笑,手轻抚了小狐狸的头

柳媚儿慢些,别呛到。

  喝过水,小狐狸的头又卧在自己那条松柔的大尾巴上,一动不动。

  柳媚儿记起了小狐狸的伤,忙回房取来白药给小狐狸倒在伤口上,重新去扎好了伤口。

  心想总把狐狸藏在灶间也不是回事,人来人往,若被发现岂不节外生枝?

  心里一横,偷偷将背篓藏在了柴草堆旁不易察觉的地方,只等伺候一家人吃过饭,寻个安全的地方放掉小狐狸。

  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晚饭,柳媚儿用一方兰花布帕子包起发髻,一根绸带从脖颈后绕下,将宽宽的袖口系起避免做饭碍事。

  手脚麻利地洗菜择菜,一番忙碌后油烟呛鼻熏眼中总是将菜下锅炒好,来回几趟将菜端去堂屋。

  再返回厨房时,小叔子三省正在走向柴堆边的背篓。柳媚儿慌忙阻挡,但三省已经揭开了盖在背篓上的木锅盖。

  柳媚儿惊得心提到喉咙,谁知掀开盖子看时,竹篓内空空荡荡,那只小狐狸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了她那件撕破的旧裙子和竹篓壁上刮下的一绺红色的狐狸毛。

  柳媚儿小心翼翼地捏起放在手心,那红色的绒毛颜色耀眼的可爱,也不忍心扔掉,就掏出怀里的一方鹅黄色的帕子,将那绺红色的狐狸毛放在其中包裹好塞到了怀里,心想莫不是那小狐狸可以走动自己跑掉了?那样更好。

  也来不及寻找小狐狸,只将竹篓递给了二弟。

  待灶间无人时,柳媚儿低声喊了几声

柳媚儿狐大仙,你可还在这里?

  没有回应。

  柳媚儿反生了些落寞,明知小狐狸跑掉了,却心里如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难过。

上一章 第二章,救狐 狐娘子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四章,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