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

「洛西王府」

　　任如意藏身于树杈之间，树影婆娑，夜色朦胧，若非仔细看，没人能发现任如意在那。任如意看到，二皇子李镇业正在送别官员。

　　李镇业：“舅舅回去路上小心，千万别被大哥或是父皇的人发现了。呵，孤怎么忘了，他们多半因为朱衣卫的事正焦头烂额，没余力多管闲事吧？”

　　那人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只见李镇业正色点头。那人拍了拍李镇业的肩膀，才转身离开。府门再度关上，李镇业立即嫌弃地拍了拍肩上刚刚被摸过的地方。

　　李镇业：“沙东的人都这么臭吧？天天只知道放牧练兵的蛮子。”

　　李镇业身边的亲信似是劝了他几句。

　　李镇业：“孤这么给他面子，还不够？母后都死了多久了，还天天摆出个舅舅的样子来训斥孤。要忠孝父皇，不要和老大争权夺利。笑话，老大只差没踩在我这个皇后嫡子脸上来了，是要真的什么都不做，只怕也跟朱衣卫那对左右使一样，凉透了！”

　　李镇业愤愤不平地走过院子，进了房：“还说沙东部永远是孤的后盾，那你拿些真金白银出来啊，要不一千个部曲也行……”

　　任如意跃下树来，看着他们消失在门中的背影，眉头紧锁。又看着窗上映出的二皇子剪影，叹息了一声，轻轻地跃上房顶。

　　李镇业还在与亲信交谈，任如意的轻功一向了得，他们也未曾注意任如意的存在。瓦片之下，任如意看见李镇业正在检查着珠宝箱。

　　李镇业：“这一批珠子不错，还有这些南海的瓜果，都全都给贵妃姨母送过去。”

　　亲信：“会不会太打眼了一点？”

　　李镇业：“孤跟父皇说，孤打小没了母后，贵妃姨母现在就是孤的亲娘，既然都过了明路了，孤自然得名言正顺的孝敬她。唉，这些年，要是不靠着她的枕头风，孤的日子只怕更难过。“

　　任如意只觉得当初那个爱哭闹的小孩大变模样，早已陷入利益皇权之争。人啊，总是被利益缠绕。

　　李镇业正在观音画像拈香，身边的亲信问：“既然这些瓜果难得，那娘娘的陵前，要不要也……”

　　李镇业：“说过多少次了，父皇不喜欢我经常去拜祭母后！她都已经不在了，还供什么瓜果！滚！”

　　亲信唯唯退下，可任如意的手却紧紧扣住了瓦片，她冲动地想要跃下，但还是忍住了。如今，她并非孤身一人，还需为使团作考虑。任如意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了李镇业的忏悔。

　　李镇业：“母后，其实你也未必想受儿臣的祭拜吧。您原谅儿臣好不好，儿臣当时年纪小，不知道那样会害死您……‘”

　　只言片语中的消息，却让任如意想起在密档室看到的卷宗，难怪昭节皇后当初留下的遗言中，从未提及二皇子和安帝。任如意想再听到些关于昭节皇后的事情，可李镇业却不再说话。

　　直到一个侍女催促他离开。

　　任如意只凝着李镇业的背影，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任如意回了四夷馆，二楼的顾牧和钱昭早已回了各自的房间。

　　顾牧看着手头上整理出来的东西，与推测出的故事大致相同。屋外的动静并不难察觉，顾牧只收起节略，慢条斯理走出了房门。

　　杨盈正与内侍吩咐。

杨盈“明日孤要去拜访礼部尚书，替孤准备一份礼单……”

　　任如意一身夜行衣，与内侍擦肩而过。顾牧也正巧看见了这一幕，连忙走了上去。

杨盈“如意姐？”

任如意“之前你们皇后给你的那些蒙汗药，还有剩的吗？”

杨盈“有。”

　　杨盈随即就从行囊中翻找出来，递给了任如意。

杨盈“还剩半瓶，皇嫂说，一人一丸就已经足够了……”

　　话音未落，任如意就已消失。而站在长廊的顾牧叫住了任如意，并把节略塞在了任如意手中。

顾牧“如意姐，别冲动。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把他们都收拾了。”

　　任如意只点了头，迅速离开。

「洛西王府 西厢房」

　　铁指套迅速将药丸掐成一半，其中一半被放入茶水，温水迅速溶解了药丸。身着亵衣的李镇业从床帘中走出来，他伸出手要水，便有一杯茶盏奉上。李镇业一饮而尽，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床上的女子惊吓不已，可还没喊出声，就被一颗石子击中眉心，彻底安静。

　　任如意走到李镇业面前，看着地上神情迷糊的李镇业，任如意伸手一指按向他的眉心，暗施内力，并喃喃道，像是在念着什么古老的咒语。

任如意“你才十四岁，你母后很疼爱你，你是大安独一无二的嫡皇子……好，动动左手。”

　　李镇业如同被催眠，神志也回到了五年前，他乖乖地抬了抬左手。

任如意“坐起来。”

　　李镇业依命坐了起来。

任如意“睁开眼睛！”

　　李镇业犹如傀儡，任人摆布。任如意只弯起眉眼，手里拿着旁边花瓶的一朵花，递给了李镇业，并模仿起了昭节皇后的声音。

昭节皇后“来来来，你辛姐姐不肯戴花，我们偏要给她戴！”

　　李镇业模糊的视野中，任如意的身影与昭节皇后的重叠。李镇业只一刹，看见了熟悉的母亲。他下意识接过花：“母后……”

　　任如意微笑着牵起李镇业的手，却骤然变脸。

昭节皇后“业儿，你怎么不听话了？你为什么要惹母后生气？跪下！”

　　李镇业一凛，下意识地跪了下来。

昭节皇后“告诉母后，母后待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害母后？”

　　李镇业浑身一颤。

昭节皇后“你说了，母后就不生你气；你要是不说，母后就让辛姐姐把你丢到朱衣卫的水牢里去！”

　　李镇业怕了，带了哭腔：“我说，我说！”

　　五年前，李镇业从伴读，从舅舅那听说关于安帝李隼的想法。他便去找李隼求情。

　　李镇业膝行：“父皇，父皇，求您不要废了母后！”

安帝李隼 “傻孩子，你听谁说的这些流言？”

　　李镇业：“舅舅……还有伴读，都这么说。”

安帝李隼“父皇向你母后许诺过，此生绝不废后。”

安帝李隼“但若是你可以劝说你母后行请辞去后位，朕许你太子之位。”

安帝李隼“朕以列祖列宗之名发誓！”

　　世人皆爱名利，皇族子嗣更是在乎那储君之位，那意味着无限的权力和尊贵的地位。李镇业深信不疑，就去找了昭节皇后。他母亲最疼爱他，也定会为了他的未来，而牺牲一些。

　　昭节皇后紧紧抓着凤袍，眼神平静却失望。

昭节皇后“业儿，这些话，都是你真心的吗？”

　　李镇业：“嗯。儿臣是真心的。母后，你既然与父皇是结发夫妻，就理应以夫为天，不要霸着后位，让他为难……”

昭节皇后“可是你知道，如果我辞去后位，你就再也不能叫我‘母后’了吗？”

　　李镇业：“母后放心，父皇已经许我太子之位，您不过暂避凤位，等他百年之后，儿臣就晋您为太后。”

昭节皇后“所以，为了你的太子之位，你就要求娘自请下堂？”

　　李镇业：“夫为妻纳，子为母纲，这是天地伦常啊。一个皇子最大的成功，就是顺利接位；一个母亲最大的荣耀，就是儿子成为九五至尊……”

昭节皇后“不。我不单是你父皇的妻子、你的母后，我还是一个人。我不想为了你们的私欲而牺牲。”

昭节皇后“业儿，我对你很失望。我生你、教你十余年，一直把你捧在手尖，怎么放你到上书房念了一年的书，你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无耻，贪婪、卑劣、算计……我简直不相信，你是我的亲生儿子！”

　　李镇业震惊，羞愧，强梗着脖子。

　　“那我也不想做你的儿子！我只想做太子！你不听父皇的话，也不听我的话，那才是无耻卑劣……”

　　话没说完，昭节皇后就打了他一耳光。李镇业不敢置信，捂着脸离开。在那以后，李镇业便拟定好了奏折。

　　正殿阶梯，人人都想跻身上流，李镇业更想坐在那把椅子上睥睨一切，掌握一切。

　　亲信：“殿下，这样真的妥当吗？”

　　李镇业：“没什么不妥当的，女子素不干涉国政，孤代母后向父皇呈上去后位的奏章，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亲信：“可是，娘娘要是知道了……臣怕娘娘会想不开啊……”

　　李镇业：“不会的，母后最懂享受了，她喜欢吃并州的橙子，喝崇州的好酒，看曲江的灯火，听引章娘子的琵琶，她才不会想不开呢。再说了，孤毕竟是母后唯一的儿子，她生上几个月的气就会明白，孤是她以后唯一的依靠，现在吃点亏，不算什么的——”

　　话音未落，宫中响起了巨大的钟声。

　　李镇业惊疑不定：“景阳钟？”

　　宫人四处奔跑：“不好了，邀月楼走水啦！”

　　亲信也随即惊恐起来。

　　但，李镇业只瞥了一眼远处寥寥升起的烟，只深吸一口气，继续走上阶梯。

　　李镇业：“失个火而已，别一惊一乍的。孤马上就要做太子了，你也要学会处变不惊……”

　　亲信一指高处，只见安帝李隼急急奔出。

安帝李隼“快，快去救火！”

　　李镇业不解，拉住一人询问情况。

　　宫人：“皇后娘娘在楼上！”

　　他惊慌失措，手中的奏折也跌落在地上。

　　李镇业怯怯地复述着过往一切的罪孽，但仅仅上书废后，这件事不足以让昭节皇后选择离开。除非，还有其他隐情。任如意攥紧了袖中的节略，盯着李镇业一句句的忏悔。

　　李镇业：“母后，儿臣真的没有害您，我不知道你会想不开，我真的不知道……”

　　“父皇他也骗了我，他后来根本不承认立我当太子的事，还纵着老大跟我斗！为什么啊？我才是皇后嫡子，这天下本来应该是我的啊！”

　　李镇业嚎啕大哭起来，任如意最讨厌人哭，更别说如今的二皇子早已物是人非。

　　任如意的眼中，也只剩下冷与恨，她提起手对准李镇业，手上的尖锐铁指套，在烛光下一闪，耀花了李镇业的眼。李镇业被刺激了一下，眼前的事物也渐渐清明，他仿佛认出了任如意：“辛姐姐？”

　　“辛姐姐，你别杀我，我不是有意的！是父皇骗了我，是他逼我这么做的！”

　　“我不想害母后伤心，可舅舅说了，父皇的兄弟没一个能活下来的。生在大安，坐不上皇位的皇子，就只有死路一条……辛姐姐，你以前抱过我的，你别杀我好不好？母后毕竟只有我一个儿子……”

　　任如意只一刹，想起了昭节皇后和顾牧的叮嘱，眼神一愣，一个手刀便砍晕了二皇子，任如意动作神速，给他嘴里塞了另外半颗药。

　　随即无影无踪。

　　真相终会水落石出。

　　到那日，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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