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元历一千一百一十三年冬,由重黎国发起,欲再度统御大陆的征伐之战,历经三百余年,终在潜渊与云桑二国的合力绞杀下,偃旗息鼓。〕
一、起(下)
自被主人收在身边,因年幼并不需要做些什么,赫然是放养状态的我,在适应了几天后,到底从来往的侍女姐姐口中,拼凑出了些现状。
我未曾想到,这一觉竟是睡了有五百年,睡过了天巫妖三族的大战不说,更甚是还睡过了整三个朝代。
那将我逮来的冷面君王,已然是这云桑自立国起的第七任主宰,而我的主人,乃是他的妻子。
啊,这一点倒真是毫无意外,毕竟,他们站在一起,便好似一幅美景画卷。
而说来妖族历来强者为尊,新主的崛起与诞生,便意味着旧主的落败或死亡,但以往的权力交替,也不过是两只妖之间的对决,再如何残酷,大抵也是比不过这样一场,吞噬掉妖国三任主君,可称得上最是无情无义的战争了。
“是啊,所以这一场战役,没有赢家。”于我思考间无意中吐露心声时,一只柔荑拍了拍我的脑袋,语气颇有些意味不明的感慨道:“小小年纪,倒是挺有慧根。”
“我不小了。”从开智算起,得有差不多九百岁了呢!
仰望着面前婷婷袅袅仙姿玉色,风姿绰约的倾城貌,哪怕熟悉些了,我依然会不好意思,“主人能同我说说吗?”
“三败俱伤罢了。”叹了口气,她到底遂了我的愿,“云桑的代价你已经知晓了,潜渊巫主重伤濒死,而今已闭了死关,至于重黎…皇族一脉几近断绝,在天族实力大减的情况下,往后只怕不得安宁。”
曾经不可一世的天,在巫妖二族相继独立成功后,便已近日薄西山,我不知他们因何有自信再次登顶,然此番惨痛一役带来的打击只会更甚,正如主人所言,奴隶主一旦失了鞭子,那么奴隶场将不可避免的陷入动荡,“所以,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嗯,领悟的好。”
自上一次谈话过后,主人大抵觉得我有趣,便额外上了些心,她开始教导我许多东西,让我得以脱离蒙昧,茁壮成长。
只一个月,我便同她亲近了许多,月庭也已然脱离了最初冷冰冰的印象,于是后知后觉般,名为思念的情绪终于席卷而来,我从未与棠川分离过,遑论是这样跨度久远的时长。
或许是察觉了我的异状,主人并不吝啬于倾听一顿烦恼,在得知缘由之后,竟向我道歉。
原是她同妖皇陛下外出游玩时,驻足多看了我一会,才有了后来那初见的一幕。
“我未曾想到,陛下会在三个月后刻意回转,将你带来。”
“为什么是三个月后?”
“啊,许是因为那时我们吵了一架。”
“……所以,我是歉礼嘛,那…主人为什么会看我呢?明明棠川灼灼其华,更为漂亮夺目。”
“……”
空间好似瞬间停滞,主人沉默了许久,在我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她过分美丽的容颜上漾开了一个极轻极轻的笑来,好似风过便会无痕,“大抵是因为…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罢……”
我和主人哪里能一样呢?
那时的我懵懂无知不通情爱,尚未能理解这句话中的深意,本能在心中反驳,而后听过便过了,只有些急切的恳求,主人能允我去寻棠川,哪怕只是告知她一声,我如今的所在与境况也好。
而许是我太能撒泼,加之主人本就心慈,她不仅同意了我的请求,还决意和我一道前往,将棠川也一并接来教养。
且让人意外的是,这一次妖皇陛下,奇迹般的没有阻挠主人外出,又或者,他早便知道,我们能够找到的,只会是一地狼藉……
……
是了,我永远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于明媚的阳光下,在环山深处的小岛之上,佐证后得知那原先招摇亮眼的一抹胭脂红云,已然化作雷火下的灰烬时,如坠冰窟的寒凉……
那是我第一次领略心痛的感受,知晓了何为泪水,何为失去,于是在声声不甘的叫喊中,我如同个疯子般,去徒手挖掘那滋养了我们近两千年之久的红泥,以期能寻回棠川哪怕一节的枝干,可直至筋疲力尽陷入昏迷的前一秒,我依然一无所获。
……
“本皇去的时候,便只余下她一个,安然躺在一个已然十分脆弱的结界里。”
“……所以,是为了保护小缃叶。”
“草木类精怪的化形之劫素来最为轻松,她既偏要强求,以身相替,自然便得承担后果。”
“……那将小缃叶带回来的时候,陛下为何不告知与我?”
“好镜儿,明明是你没问。”
……
于半梦半醒的间隙,终于获知的答案,却让我宁愿至此长睡不醒……
棠川…棠川……
为何总叫我小傻瓜的你,竟也去做了傻子?
泪水浸透了床褥,我只觉妖魂撕裂般的疼,混沌间想着就此追随她而去,似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刚刚明了何为分离,就要亲身体会何为死别来得容易接受些……
然就在眼前明明灭灭,意识不断下沉到让我心生解脱般欢喜之际,却闻得一声叹息,而后,竟是悲伤渐远,白云蔽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