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日之后，又过了三日。
秦府送来一封书信，是给秦安的，上面写着几个字。
“你既心有愧疚，我们一起赎罪，到死。”
她哭了，大哭一场。
以后，每天都会有一份她的信，但秦安也许久没见到燕临了。
连着好几天，都在下雨。
大雨瓢泼，好像是将整条天河的水都倾倒而下，淹没人世。
薛家与外派勾结，带领多支部队直攻宫门，燕临带着燕家军奋勇杀敌，秦策之自然也在其中，他们不知是生是死。
现在宫中一片厮杀，还不知里面什么情况。
偌大的京城, 此刻不过一条孤舟。
大雁早已经飞向了南方，地上是连天的衰草。
她的目光也随着这连天的衰草去得远了，去到那阴沉沉压抑着的天空，由仿佛是追逐着那一抹没了影踪的寒鸦，不知归处。
那整整一日，秦安打着伞站在宫门外，若不是里面传来欢呼的捷报，她恐怕深夜了也不离开。
燕临似乎有所感，他安排一切事宜后，走到了宫门外。
宫门大开。
秦安盯着他的脸，暗暗打量了他是否受伤，她忽然就像失去了言语，竟觉得往日什么都能说的一张嘴变得笨拙起来，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燕临却望着她道：“你哥一切都好。”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空气中干燥又湿润的气味，秦安将伞往他那边倾斜，她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将军，你可无碍？”
他发出沉沉的笑声。
面前的这个人既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偏在尽头勾人遐思。
可又无可奈何。
燕临抬手，捏着她的衣角料，锦缎袖袍滑如流风，在他指尖留下些许凉意。
他向着她上前，“小秦儿，你像往常一样那般唤我，好不好？”
秦安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即便极力掩盖，但身体的反应骗不了自己，她后耳骨滚烫的温度，让人心悸。
“燕临，你身上有血……”
燕临一怔，随机他勾着笑，抬手将秦安耳鬓的碎发勾到了耳后，声音格外愉悦，“嗯，我受伤了。”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指瞬间沾上了鲜红的血，“这里，被刺了一刀。”
那明艳得夺目的面容上，乍然闪过了一丝怔忡，秦安明面上看着平静，实则内心慌的很，她蹙眉，“你快去请太医瞧瞧吧，夜深天寒，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垂下眼睫，转身。
燕临俊秀的眉目间顿时涌上冷漠，伸手用力地按住自己的伤处时,眉头拧的紧紧的，额头上的冷汗更是瞬间淋漓而下。
“嗯哈！”身后，他一声痛呼。
秦安闻之迅速回头，然而看到他跌在染血的荒草上。
燕临捂着肩膀，眼皮垂着但盯着她，唇边却不知为何挂上了一抹笑, 竟有点似他寻常懒散胡闹的桀骜，“秦安，我都这样了，就别回去了吧。”
秦安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我去叫人。”
随后，燕家军的几位用担架欲将他抬回宫中，可燕临执意要去军营里，秦安也被他拽着，一路跟着。
半个时辰后，太医匆匆赶来。
军营的帐子里，灯火通明，燕临躺在简单的一张睡榻上，唇上毫无血色，但目光炯炯神采奕奕。
视线也一刻不离秦安。
随后，太医给燕临上完药缠上白布后，嘱托几句便告退了。
秦安在帐子外侯着，直到看到太医走出来，才进去。
“上个药而已，何至于要出去。”燕临不乐意的一句。
秦安斜睨他一眼，“男女有别。”
“你又不是没看过，再说……”燕临一把拉着她的手腕，太过猝不及防，秦安没稳住一屁股坐在床榻的一边，险些坐到他身上。
“燕临，男女有别！”她又重复一遍，挣扎着就要起来，可燕临怎么肯，伸起胳膊直接环上她的腰身，秦安禁锢在他圈中。
他浅浅厚脸皮，“我们更亲密的又不是没做过。”
秦安耳朵瞬间红了大半，道:“再不松手，我立马走。”
“别别别。”燕临不笑了，立马松开手，“我不是故意烦你，就是……太想你了。”
秦安离他远远的，但还在他视线之内，她似乎愣住了，表情久久没有反应。
直到好久，就在她以为燕临睡着了，可再看过去时，他凝视眈眈，好不专心。
她人去坐在他身边，浓长的眼睫覆压着，遮盖了眼底的光华。
燕临此时原本为炽烈火光照着的温柔面颊，此时慢慢褪去了血色，变得脆弱而苍白。
“子奇一事，哥哥和我说了。”她说出了酝酿好久的话来，心里那道堵住的口子逐渐空畅起来，她柔和的面庞浅浅又似悲戚，“没想到他说的最后一面，竟真是最后一面了。”
“燕临，子奇可有被好好安葬？或者他对我有什么遗言吗？”她语气显得迫切。
方才燕临还和煦温良的神情，慢慢从脸上消退了，变成一片寂静的冷凝，“你之前那么坚决的要与我撇清关系，自我回京后这是你头一回。”
秦安抿唇，躲开他的尖锐的目光，声音很低，“这件事，我永远欠你。”
“哈，你可真会戳人心肺，哪疼你往哪钻。”他攥紧拳头，低低的笑出声，眼眸毫无笑意。
“若你是因为连子奇原谅我，秦安，我不许。”
秦安蹙眉，看着他的眼睛，“我说过，你从不需要我原谅什么，由始至终。”
“可我不原谅，不原谅我自己，不原谅你。”他闷闷开口，“或许我早该死在璜州的路上。”
数不清的多少次他在爱和恨中徘徊，由始至终只失了那一次约，便永失所爱。
那代价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承受，可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这么选择。
此事，无解。
“燕临，世事难违。”
“你口中的世事难违，到底是无缘还是不愿。”
她沉吟片刻，道:“燕临，你向来洒脱自由，我并不想你一直困在这种问题上。”
燕临眼睛紧紧的看着她，似乎想从里面发现一丝虚伪，可却一点也没有，她的眼神是那么真诚。
他话题转向其他，“那日你问我，你与姜雪宁我最爱谁，现在我也想问问你，”燕临顷刻间眸子揉碎成晦暗的风云，起伏在一片危险的浪潮中，滚出一片山雨欲来似的风，“连子奇和我，你更在意谁？”
她没有回答。
“秦安，我以前只当你年龄小单纯什么都不懂，可现在看来，你真的滥情。”
秦安无动于衷。
燕临动了动唇，“罢了，你的心究竟在哪我已经不在意了，反正……”
他没说完，她却懂了。
…………
距离那场宫中战乱，已经三个月了。
还有两个月，便要过年了。
平平淡淡的日子里发生一件喜事，秦安还是从温娥信中得知，她急急忙忙又入了宫，毫不掩饰的惊喜在眉梢。
披香殿里。
温娥面色红润，有些许长了些肉，她的精神格外开朗，身旁沈琅给她剥着橘子，一个一个递到嘴边。
“秦安，我想给你指个婚事，可好？”沈琅瞥了一眼她，似乎有意不往秦安这边看。
“陛下怎么想起这事了？”
坐在软榻上的温娥，道:“是我出的主意。”
秦安有些沉重，“那，娘娘做主吧。”
“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温娥轻哼一声，表情带着笑意，“难道堂堂燕氏将军配不上女吗，我看燕临与你早有此情了，也不知道你们在磨蹭什么？”
秦安睁大双眼，“啊？”
“好了，你快回去吧。”沈琅抬手挥了挥，神情发笑，“想必，燕临那小子正往这边赶来，估摸着还是带着他那一缸子的醋。”
她带着心事，不知不觉走到了宫门那。
抬头看，燕临果然急冲冲的赶到了。
现在秦安一身鹅黄的仙裙，精致娇俏的面容，乌发上簪着晃晃的金步摇，走一步，便颤一步，潋滟的眼眸里隐约有一丝期期艾艾，微启的檀唇却覆着灯火光影所覆上的润泽与为难。
燕临一脸盛怒，“皇上召你入宫干嘛？”
她瞥了他一眼，他一副要发疯却只能压着的模样，憋着气在胸口里面，无处发泄，所以脸上青筋暴起来了。
“陛下给我指了个婚事。”
燕临好似被人戳了一刀似的，“谁，我不准！”
“你。”秦安双手抱胸，“我也不愿，可陛下不听我的，要不你去说说。”
燕临懵住了，他眨眼好几下，终于反应过来，他不敢相信的惊喜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秦安一脸请求，扯着他的衣角，“大将军，你好好劝劝陛下吧。”
燕临挑眉，一把捏着她的下巴，“我会好好去向陛下反应的，争取能明天就给你娶进门。”
她瞪着他，“不行，反正我不嫁！”
即使她在怎么坚决，两日后府中便来了圣旨，不出意外整个京城的人很快都知道了。
引起热议。
秦府二小姐被圣上厌弃，成了弃妃，被赶回家中，这一传闻的真假不攻自破。
大晌午时分，燕临骑着马后头的聘礼几条街都不够，远远看去简直没完没了。
得知此事的秦安直接吓得躲起来，翻个墙跑到府外的一家茶楼避风头。
“你们猜怎么着，下一个巷子口他们就遇到了，官兵团团围住采花大盗，将他捉拿。”
秦安听着正入神，忽然一位长相俊俏眼神清澈的公子前来，他和煦的微笑，“姑娘，你的袖子。”
她疑惑的抬眉，看向自己的衣袖，原来是落泪些灰土。
公子递来一手帕，上面绣着小小的淡菊，“擦擦吧。”
其实秦安根本无所谓的，但还是接过来，“多谢公子。”
随后的谈论间他们越发聊的津津乐道，原来魏公子竟是写书的，她还看过好几本呢。
秦安毫不吝啬的夸奖他的才华，聊着聊着有人快步向她走来都没发现。
身后，“秦安，你在干嘛呢？！”
她表情微变，回头一看，燕临此时眉眼狠狠压着，怒气勃发的模样。
燕临狠狠瞪了那个公子一眼，拽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后，“你怎么和谁都能有说有笑的？”
就独独躲着他。
公子面露尴尬，他单手后背，“这位是？”
她手推了燕临一把，不满的瞅了他一眼，正要回答，不料被燕临抢先。
“本将军唤燕临，而她是我的将军夫人！”燕临又搂着她的肩膀，暗暗使劲。
公子了然，他一笑，“大人可能误会了什么，我与姑娘只是萍水相逢，恰巧一起听书罢了。”
此景，惹来酒楼里的人观看。
秦安垂下头，此刻觉得自己就是个戏一般，好不舒服。她拉住燕临的胳膊，“实在对不住，我们先告辞了。”
公子理解，嗯了声。
…………
大晌午
回到秦府中后，燕临就急不可切一路追着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嫁我？”
秦安门关紧，捂着耳朵。
却没想，燕临一翻而越从窗户那进来了，根本难不住他。
她拧着眉，“亏你还是个大将军，怎么那么烦人。”
燕临眼尾弯着，插着腰一步一步走进她，“你一日不嫁，我一日烦着你，就看谁耗得过谁。”
“那我就一辈子不嫁。”
他已然到她面前，“可以啊，你不嫁我不娶，也是一对一世璧人。”
秦安低眸，含着丝丝笑意，“谁说我不嫁了。”
燕临表情依旧，“世上除我之外谁敢娶你，我非剁了他。”
“燕临你！”
他一把揽过秦安的腰，紧紧圈住，宽厚的双手放在她的面颊上，眼睛直视她。
秦安脑袋挣扎一番，很快放弃了。
“秦安，你就嫁我吧，我一日也等不了了。”燕临轻轻吻住怀中她粉嫩的唇，灼热的呼吸撒在耳朵上。
她心脏紧缩，唤起了之前夜夜深刻的记忆，呼吸都不由得惊慌了。
燕临吻着吻着很快动情，急切又热含深情的索取她口中的温热，动作逐渐粗暴，将她退到床榻边。
他停下，“张嘴。”
屋内，阳光从四处照进，明明不该，可实在不堪忍耐下去。
秦安脸都熟透了，腿上无力，燕临松开她的那一瞬，她一下坐在床上。
也依旧紧闭着唇，甚至不敢开口，怕他有可乘之机。
不过，自从尝到了苦头，又怎会继续克制自己，燕临一个胯步抬腿，将秦安推到，使她整个身子都躺在床上。
而燕临双膝抵着床，将她困住。
他倾身弯腰，捏着她的下巴手指稍稍用劲，一有机会很快席卷进去，温热软滑的触感使二人心头都为之动容。
“嗯……”
秦安简直羞死了，面色红润可人，一直没完推他肩膀，想说什么却也说不了口。
大概一炷香
燕临细心整理好她的衣裳，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和脖颈，酥酥麻麻。
“抱歉，一不小心就……”
秦安胸口堵着气，“你变了。”
“什么？”
“以前你从来不会伤害我，更不会强迫我做我不愿的事。”
燕临轻笑一声，“傻瓜，你燕临哥哥可从来都不会变，在你面前。”
她瞪着他，“ 骗人。”
“若我还是昔日的燕临，你早早离开我了。”
她瞬间沉默不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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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那一天，姜雪宁孩子生辰之日，也是秦安与燕临的大婚之日。
婚事格外繁琐但都是燕临亲力亲为，而秦安只是做到了出场的作用，燕临宠着她，随她任性。
虽然辛苦，但很满足，带着期待的心情迎接盼了三年的时刻。
京城所以名门贵族和权势显赫的大人，都来喝喜酒，就连圣上也没有缺席。
他们身旁都有心爱之人为伴。
此时，燕临终于得偿所愿。
婚房里，燕临喜袍加身，床榻上坐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大红色的凤冠霞帔，两边金色步摇流苏在一晃一晃的，此时此景犹如回到了那时她的生辰日。
也是一样的红衣裳。
更甚的欢喜。
燕临掀起红盖头，一时竟看呆了。
此时的秦安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红唇绯颊，额间红色花钿，她含羞的眼眸望着自己，不禁心下一动。
秦安见他发愣，“燕临？”
那一刻她竟感觉到了一种罕见的忐忑，微热的心在胸腔里鲜活地跳动。
“真是疯了，今日有谁见过你？”他看着却不怎么高兴。
秦安噗嗤一笑，不禁也开起玩笑，“好多呢，他们见到我就像你现在一样，发起呆来。”
燕临想气但一看这张脸在笑着，便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二人喝了合卺酒。
“这是什么？”
秦安已经打开手帕里藏着的东西，是个柿子饼。
燕临坐到她身旁，“我做的。”
她轻轻咬一口，摇头，“不好吃。”
他竖起眉，“怎么会，你再尝尝。”
“骗你的，好吃。”秦安笑着。
二人视线在那一瞬间紧紧动情，久久无法移开。
再后来，喜纱落下，情难自控的滋味让人欲罢不能，秦安皱着眉咬着嘴唇，眼角缓缓流出泪。
她白皙的颈窝，染上了几下红痕，那些只独独属于燕临的爱意。
燕临轻轻吻住那滴泪，猩红的眼眸下是露骨疯狂的掠夺意味。
“我爱你。”
她勾着眼尾，“我也爱你……”
…………
之后很快，在秦安二十六岁之时，怀上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总是人说她还不知稳重，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可身旁燕临都会不厌其烦的道了一遍又一遍。
“即使有了孩子，那也还是小秦儿，她永远不用长大，永远是最挚爱的。”
他剩下的往后余生，从此便只是为了爱秦安。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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