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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安之大梦一场

因流放途中,恰逢边关战事起,燕临披甲上阵,率领将士们奋勇杀敌,亦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不负众望,成为威慑四方的少年将军。

  而往年滋扰不休的鞑靼,也被新掌兵权的将军打了个落花流水,连王庭都没保住;当年为国和亲去的乐阳长公主沈芷衣也安然救回。

  三年后,燕临随父亲一起带着燕家军风光回城。

  此时此刻,城内外,所有兵士早已列阵整齐,城墙上下,盔甲整齐,一张张面容之上或许还带着血迹未干的伤痕。可无论他们是青年还是少壮,无不朝着西北荒野的方向而立!

  也不知是谁先远远看见了这一道蜿蜒如长龙的队伍,还有队伍前往的帅旗,顿时高声大叫起来:“燕将军的帅旗,是燕将军的帅旗!公主回来了,公主殿下回来了——”

  在秦安的无几的印象里沈芷衣是很好的一个人,却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在波云诡谲的宫廷里沉浮,竟不得不背井离乡,远赴鞑靼和亲,接受身不由己的未卜命运……

  只是幸好,她终于重返故土。

  那日之浩荡,秦安没有在场。

  已经成为统御三军的将帅,此刻便在车驾的前方,骑在一匹乌蹄骏马的背上,渐渐明亮的天光都落在他的肩上。

  队伍停了下来。

  燕临静默勒马。

  他在旭阳下闪闪发光,骑着马拉着缰绳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地方,却依旧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他不由得攥紧拳头,想到在关外姜雪宁的话,眸中暗藏的乖戾更甚。

  姜雪宁终于来到车驾前,本是脚步急促,可真的近了时,抬眼望见立在车辕上的沈芷衣。旧年华美的宫装穿在她身上,竟显得有些大了,在风中飘飘摇摇像页纸般晃荡。

  她脚步停住,明艳的眸底也闪烁了泪光。

  然而下一刻,偏又带着点固执地弯唇。

   在朝阳铺满的光辉,在疾吹的烈风中,姜雪宁在车辕下屈膝半跪,凝望着伫立在前的公主,明媚地笑起来:“殿下,您的故土,故国,还有故都。”

  沈芷衣热泪盈眶,只是看着满心苍凉,并无太多喜悦。

  城外大军如潮,却都在这一刻伏身,向着车驾上那一位他们并不大能看清的美丽公主拜倒,齐声高呼:“恭迎殿下还朝!”

  那声音汇作了浪潮,卷入高空。

  又化作洪涛,在人耳边震响。 

  “她为何不来?”燕临在她身后,以一种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

  姜雪宁道:“她不肯来。”

  燕临胸腔里一股滚烫的热血自跳跃的心房里奔涌而出,灼得他微微地颤抖着,连眼眶都红了些许,那股汹涌澎湃之意几如一团火,他沉沉压下来。

  几日后,秦安出宫回家。

  “你真是个骗子!”

  深夜,天上挂着明亮的月亮,已是如了春,屋内升起缕缕薄烟,空气中散发着淡淡沁人心脾的熏香,燕临不知何时出现在秦安床榻之上,他在她耳边狠狠低吟。

  他……变得不一样了。

  ——————

  沈琅说的没错,三个月很快,她在宫中天天数着日子过,身旁就只有小芬一个亲近的人,也会回秦府看望父母。

  其实很快就过去了。

  在三月之约过后,秦安的心还是一如既往,她再一次向沈琅表明自己对燕临的心意后便要回家,只是沈琅执意以燕临还未回来的借口一直强留她。

  秦安没有办法……

  只能一直等啊一直等,三个月又三个月了,燕临还是没有回来……

  而秦安之所以最后会心甘情愿留在宫中是有其他原因,就在她入宫差不多半年的时间里,后宫发生了一件大事,天下哗然。

  就在温婕妤没剩几月就要临盆的时候,意外的是她肚中的胎儿没了,是个未出生的男婴。

  刚入宫之时沈琅差不多每天都会跑她这里,所有好东西第一时间都是往她那三层的小阁楼里送,从而忽略了怀着身孕的温婕妤,她心中难免会有愤有怨恨。

  之前秦安与她发生过几次争执,不,其实是温婕妤单方面的,起初秦安不甚在意。

  后来有一天温婕妤来过一次她的阁楼,一副盛气凌人的神情,秦安念在她还有身孕得需静养,向她解释了一切。

  而温婕妤本就不是咄咄逼人的个性,得知秦安心有意中人三个月后便会离开之事后,也没再来过了。

  直到三个月过后,第四个月第五个月,秦安依旧还在宫中,圣上心思依旧一直在她身上,温婕妤受不了了,情绪失控的在阁楼里大闹了一场,最后宫女及时叫来圣上,盛怒之下狠狠训斥了婕妤一顿,罚她在自己披香殿禁闭三日。

  沈琅对她并不是毫无情谊,也念及她肚中怀有子嗣,只是小惩大诫。

  直到三日后,下着倾盆大雨雷声轰震的夜里,披香殿一阵尖锐的惨哭声响破天际,宫里上下无一人睡得安稳。

  秦安在第二天天亮之后罕见让小芬去打听,小芬说温婕妤昨夜流产,人如今还在昏死中。

  太医道是忧思过重,长时间的大哭大闹导致胎儿胎心不稳,再加上身体本就虚弱还许久未进食了,这才……

  六个多月的孩子都已成型,温婕妤意识迷糊时好死不死看到了死婴的模样,这才惊厥不醒。

  秦安自觉是自己的原因,她不怎么如何弥补,只想逃避,便向沈琅表明执意要出宫永远不会踏入宫中一步。

  圣上不肯,偏要等到燕临回来才放她走。

  秦安闹过,哭过,都没有任何改变。

  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就在事情距离半月之后,温婕妤又来阁楼找自己一次,一身素衣,憔悴的面容没有用脂粉掩盖,长发就那么散着,她对自己说了和沈琅一样的话,燕临来时她才可以离开。

  秦安皱眉,问:“你是真心的吗”

  “是,比任何人都要真心。”温婕妤犹如疯了一般,咬牙切齿的释放自己的滔天的恨意,“我一日痛苦,你也得一日痛苦。”

  沈琅消息来的很快,立马赶来阁楼里,见温婕妤一副失心疯的神情,而秦安红着眼眶脸色难看至极的模样,他紧张极了以为她对秦安做了什么,狠狠打了温婕妤一巴掌。

  “你这个贱人,你好大的胆子!”他指着她,气的直哆嗦。

  秦安心中一吓,无法淡定,“沈琅你疯了!”

  “她又来为难你!”沈琅激动极了。

  “她没有!”秦安脑子直发懵,她忘了规矩,忘了面前的男人是天子,再一次对着他字字顿顿,“她没有!”

  温昭仪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呆在原地缓了好久,捂着被打的迅速红肿发疼的那半张脸,最后她更加撕心裂肺绝望着哭吼,“秦安根本不爱你,你为了她居然打我?!”

  沈琅冲动过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他长吐一口气,神情疲惫的按着突突直疼的太阳穴,“来人,送婕妤回披香殿,再找太医上药。”

  “皇上真是对我好狠……”温婕妤甩开那些宫女,瞪红了眼脸颊上铺满了怨恨的泪水,“我诅咒皇上跟这个秦安一辈子不能在一起,世世不得幸福!”

  “诅咒你秦安一辈子在这个深宫中煎熬度日,哪怕死也无法得偿所愿!”

  就这样,秦安心甘情愿的在宫中待了三年,为了惩罚自己。

  这是种自虐,可只有自己感到煎熬痛苦的时候,对认为弥补了一些对温婕妤的愧疚。

  后宫生活枯燥无趣,再加上心中对人有愧,三年的时光像十年那般悠长。

  直到姜雪宁入宫看望她,秦安也得知燕临即将回城,带着一身清白和荣耀,她让秦安随她一同去接燕临他们回朝。

  秦安不愿。

  她无法原谅,这一切,包括自己。

  三日后,宫外传了一份家信,秦安这才不在为了躲避燕临留在宫中,终于决定回府。

  信中是父亲来的信,秦府将大开宴席,庆祝秦策之从战场上胜利而归,立了军功,如今已是副将了。

  秦安大喜,立马要出宫回家,她与哥哥已经许久未见过面了,真的好想他。

  收到信后,秦安便来到沈琅批折子的宫殿里,直接跪下,“陛下,如你之前的承诺,放我出宫。”

  沈琅毫不意外,只是依旧感到悲哀,“你决定要与燕临成婚了吗?”

  秦安一怔,她垂着头,看不见面上的情绪。

  其实事到如今,她不再想了,仿佛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沈琅站起,下堂,扶起她,“知道了,明一早日,我便安排你出宫。”

  秦安掩饰不住的开心,“多谢。”

  他又道:“今夜过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秦安盯着他的眼睛,她知道这句话其中的试探,“不会了,倘若陛下想我离开京都的话。”

  沈琅亦是深深与她对视,听到这毫不留情的话后艰涩的笑了,“这三年,你就对我没有一丝丝的动心过吗?倘若我不是皇上,比燕临先一步到你身边,你会……”

  他没有说完。

  “我没有对陛下动心过一次,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身份,我都不会。”秦安又想起了什么,思索片刻后,又道:“温婕妤的一往情深陛下就不能接受吗,你对她也是有情的。”

  “一往情深?”他叹道:“现在不是了,她如今是恨透了我。”

  “那陛下就去弥补她,祈求她的原谅。”

  沈琅沉吟了好久,终于笑道:“我会的。”

  秦安发自内心由衷的祝福他,第一次对他露出真心且坦率的笑。

  现在如今沈琅之所以一副看破了世间情情爱爱的模样,不再因为自己太过执着于结果而感到痛苦,其实是因为有一人的缘故。

  前几日,姜伯游之女来找过她。

  沈玠一次醉酒中,姜雪宁也在旁,听到他哭着说着对不起秦安的话,姜雪宁才得知这一切是因为一幅画。

  然后她便去了秦府,在秦安的闺房处,看到了那幅她曾见过一次的画像,只不过时在上一世无意见到的。

  这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秦安就是那个晴妃!!!!

  对于晴妃上一世姜雪宁只是有些印象,但并不多,大多还是京城中没有依据的传闻罢了。

  那时她还是公主伴读沈琅也还未薨,她虽未曾见过一面,不过晴妃的名声却到了家喻户晓的地位。

  见过她的人都说圣上的这位宠妃容貌天人之姿,性子乖巧不喜多言,表情如一张白纸一般寡淡,总是一身素衣。

  不过也有矛盾的传言,有人说这位妃子最为明艳动人,生性调皮好动,最爱穿鲜艳的衣裙。

  不过,肯定的是,圣上是真心格外宠爱她,她也是后宫之中年龄最小的妃子,圣上为她是费劲了心思,甚至曾有人见过圣上偷偷带着这位爱妃出宫。

  只为哄爱妃容颜一笑。

  沈琅把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了一人,世人无一不羡慕,可直到圣上病重后的一道圣旨,打击了好些京中小姑娘。

  他死后只说了两件事,一是令沈玠继承他的皇位,二就是命晴妃陪他一起入陵墓,合葬在一起。

  开始有些怀疑,圣上真的那么深爱他的这位妃子吗?

  亦还是,爱的太深,无论是在人间还是黄泉,都要做夫妻。

  当时引起不少唏嘘。

  只有沈琅才知道其中为何,他只是太过害怕,自己一走她在后宫中便再无依无靠,如何自处下去,可有不想放她离开,若她与她的郎君相守一生,自己怕是到了地下也无法安息。

  同为重活一世,姜雪宁进宫托沈玠的身份见到陛下后,坦诚了和他相同的经历。

  秦安上一世煎熬了一生,既然他想改变那么这一世就不该重蹈覆辙。

  痛苦不会因为从头来过,就不在存在,周而复始只会徒增两个人对彼此的恨。

  那一夜,沈琅想了很久,喝了一杯又一杯的烈酒,烧心灼身,心里缠的死死的一团毛线,似乎有了松开的迹象。

  慢慢,慢慢,那团毛线一段一段的卷回圆筒里。

  ——————

  在走之前,秦安去了一趟披香殿,殿里冷冷清清,荷塘里的鱼儿很多若隐若现,花坛里还有着精心打理的痕迹。

  温娥正在躺椅上晒着日光,比上次见的时候看着样子好多了,她见是秦安来了,眸中闪过惊诧,她垂眸浅浅闭上,佯装没瞧见。

  “我要走了。”

  小芬拽着秦安的袖子,不让她继续往前了,那日温娥疯癫的模样到现在她都还历历在目呢,深怕温娥见到小姐又要……

  秦安也停下来,离温娥有几步距离,看着她,希望能看出她哪怕一点点的情绪。

  “现在什么人都能进我披香殿了?碧清,赶出去。”她淡淡开口。

  一旁侯着的年轻宫女,就等着主子这句话呢,“是!”

  碧清对她们推推囔囔,毫不客气。

  “哎你,我家小姐好心看望,你们别太过分了!”小芬在宫里三年,托小姐的福一直过的很好,圣上的恩宠让她也沾了很大的光,她也渐渐忘了规矩与尊卑,有些无法无天了。

  “放肆!”

  秦安不想临了了她们还惹得彼此都不愉快,训斥道:“小芬,你真是愈发不守规矩了!”

  小芬哪被小姐这么大声训过,顿时不敢吭气了。

  温娥这才睁开眼,斜瞅着她,“碧清,退下。”

  “是。”宫女不情不愿的。

  “你找我,是来炫耀的?”她语气倒是平淡,“心上人回来了,这么迫不及待出宫陛下真愿?”

  “此次出宫是我与陛下的约定,哪有愿不愿一说。”秦安清澈的眸染上暗色,“我哥哥在战场上平安归来,他若回府没见到我定会替我担忧,不是婕妤所想的。”

  她抬起下巴,“你在解释什么,难道真会对我当日的话成真?”

  那日,她实在疯癫,但不是因为秦安,而是陛下。

  温娥早就想明白了,将自己的心也都看透了。

  伤她最深的,她恨之切骨的,都只有陛下一人,在这一切中秦安只是身不由己罢了,在宫中她连自由都没了,鸟儿不能远飞更连家都回不了,她也可怜。

  秦安苦涩的勾起唇角,“你的痛,全皆由我之过,我又怎能心安理得的过此一生,再说,他已经接受不了我了,我也不原谅他。”

  温娥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她莫名有些感慨,“什么接受又原谅的,你们又何错之有。”

  “你继续执拗下去,只怕到了最后什么都没有。”

  秦安盯着她,“你不是恨我吗?”

  温娥手一抬,身旁碧清立马搭上去,她从躺椅上起来,“我啊,本来好恨好恨的,现在呢,也没劲恨了。秦安,我见过你的画像,一身夺目的红衣都比不上你一丝的绚丽,轻轻一笑能将人乱了心,若我是男子,我必也会为你倾倒。”

  “在泱泱大国里,你的容貌再好看也不稀奇,难得的是你的心性。”温娥到她身前,上下打量着秦安,“只是现在,和那些普通女子有何差别,一脸寡淡,闷闷不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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