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金色年华

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做野狗的好处就是没有什么社会关系要打理，而人却不能无所顾忌地发疯。

明天或许会有更惨烈的报复，但他不在乎。他真希望自己的拳头能再硬些，力气能再大些，这样就能逼他们为那些可恶的言论道歉了。

过了一会儿，他撑着胳膊爬起来，地上吐出一口血，擦了擦嘴，向他邻居戈林的家里走去。

戈林是他的发小，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唯一愿意收留他的人。

其实他的朋友并不是一直这么少。起初，还有石头和梅子，一个病弱的男孩和一个有甜美笑容的女孩子。但去年的冬天来得太猛太烈，先天性疾病和伤寒带走了他们瘦小的身体，也带走了两份弥足珍贵的温暖和友谊。

贫民窟是个健忘的地方。因为死亡发生得太过频繁，活下去才是奢侈品———因此，所有曾经痛彻心扉的失去最后都会化作尘埃，无奈乃至麻木会带走一切情感，像机关器上的一个小齿，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转动。

但他和戈林都会记得———孩童柔软的心和童年的某种既定的魔力，那个时期不论是幸福还是悲苦，记忆都是最深刻的，会烙在身体里伴他们一生。那些逝去的、闪亮的灵魂会在他们心里找到永恒的归宿。

现在，他敲开了发小的房门。开门的就是她，有着一头利落的金色短发，剑眉星目，比男孩还要英气几分的女孩子———在贫民窟，这个样子要比单纯的女孩要好得多。

戈林见了他的样子，一瞬间愣了，但马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拉着他的手带他进来。

贫民窟的人家里，吃的不一定有，但伤药是必备的。戈林帮他褪下衣服，用浸湿的毛巾一点点擦去他身上、脸上的脏污，把药涂抹在他的嘴唇和淤青上。

涂完后，他觉得非常疲惫，把脑袋搁在发小的肩膀上休息。戈林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也没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是说：“头发脏了，我这儿还有水，快去洗一洗。”

他没有动，只是哼哼出一个鼻音表示拒绝。

戈林也不动了，一时间静得只能听见房间里的呼吸声。两个人单纯而平静地贴在一起，像是小只毛绒绒的小兽，靠身上仅有的温度依偎着取暖。

轻缓的呼吸声作伴，他在这个安宁的一刻里渐渐有了困意，眼皮一点点坠落下去。掉进黑沉的梦境里去前，脑海中恰时浮现了关于初见的记忆。

戈林并不是纯粹的塔拉斯人。她的名字，她金色的头发，高眉骨和深陷的眼窝，都明显来自于一些北方的马背部落。

她的父亲也有这样的特征，不过较她来说更为明显———这让他们一家受了不少歧视。“长相怪异”“性格也怪”“和小白脸儿混在一起”，对于外来者，这里的人是从来不吝于失礼的。

她的父辈们历经万险来到这里，却好像从一个地狱掉进另一个地狱，看似富庶的塔拉斯也有贫穷入骨的地方，甚至还要多受一份排斥。但他们两家人却因此结成了患难与共的情谊。

而他们俩呢，第一天见到对方时，一个伸出手来，一个开始作揖，最后两人都大笑出声，一见如故。他很喜欢这个胆大心细，坚强又勇敢的女孩儿；戈林也是除母亲之外第一个真诚地说他好的人———“你很俊的！不管是脸还是灵魂！”

他们无话不谈，真正交心，仿佛小雨和清风般不离不弃。看见一朵漂亮的花，想出一段好的句子，或者是关于暗语的新点子，他们都会立马找来对方分享；互相疗伤，互相接济，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有时候一些双方父母都不晓得的秘密，他们也会捧着一颗心端出来，并从对方那里获得支持和安慰。

在这样的友情滋润下，灰暗的日子也闪烁着光辉。

———“我们首先要善良，其次要诚实，然后是永远不要相互遗忘。”*

日后，他们不论遭遇了什么样的苦难，用什么样的狡猾和隐瞒来包装自己———他们金子一样的心里，始终都会有对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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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我现在还一知半解的书。但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