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学校规定可以晚起。
江卿琳抬头看了看已经指向八点半的钟，然后瞥了一眼旁边依然空着的位置。
......学校要求的是晚起，不是旷课。
课代表已经开始发今天上午的试卷和作业了，慕大小姐这个傻子连个影都没出现。
江卿琳撇撇嘴，一边嘟囔着骂一边把这个害人精桌子上的金贵卷子分科整理好，然后用眼镜盒一压，转头磕自己的卷子去了。
被无缘无故骂了一吨的慕大小姐此时正在路上。
在去医院的路上。
今天是王医生要求的复查换药的日子，她提前就跟老孟头请过了假。
没有人和她一起来，奶奶这个时间大概出去买菜了，奶奶不识字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点事情只需要她一个人来就好了。
虽然不上课，她还是起得稍微早了一点，早点到早点查完没事了就可以回家补一个长觉了。
公交车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埋头刷手机的姐姐还有一个拿着马扎的老爷爷，安静的很，空气里是再普通不过的汽车特有的皮革味，小时候闻到这个味道就晕车的她，现在再闻到就想睡觉。
她在摇摇晃晃像摇篮的公交车上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中听到“第一人民医院”的到站提示音猛地惊醒。
慕大小姐吓得捏了一把冷汗。
差点就过站了。
她匆匆忙忙背起包蹿下车，面前的地方很熟悉，她来过不止一次，十多层高的破旧大楼像一条生猛的汉子巍然耸立。
第一人民医院是市里最优秀的医院，虽然外观看上去破了点，但是里面早就进行了翻新，里面高手专家云集，慕名来这里看病的人不只有本市人，还有浩浩荡荡的外地人。
这就是为什么慕珈选择坐一段公交车再跑过去。
医院门口人满为患，别说车了，人挤过去都有变成煎饼的危险。
慕珈一路小跑过去，好不容易跑到医院大楼里了，又加入了争夺电梯的战斗。
......这是来看病来了还是来闹事来了。
她凭借自己小孩身子灵活，像个大泥鳅丝滑地钻进了电梯里。
慕珈在角落里马上要变成一摊新鲜的肉泥，电梯“叮”一声终于停在了一个楼层。
没错，是十楼。
从电梯里走出来那一刹那，她有点紧张。
走到精神科第一诊室门口，她敲门的声音像苍蝇哼哼，自己都听不见。
抑郁症的病人看病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历劫。
一扇门后多半是医生一身白装面无表情坐在你面前，询问你的经历和症状，然后对症下药进行治疗。
询问这一过程让慕珈生不如死，每一次询问都像是把自己跳动的心脏活生生放在炭火上炙烤，直到皮焦肉烂，露出里面她裹藏了很久很久久到将要腐烂的心事。
把看起来愈合的伤疤用力撕开，还是会流血，还是会很痛。
“进来。”
慕珈眼睛一闭心说过去了就没事了然后攥住门把手打开了门。
王医生的办公室朝阳，阳光像软软的果冻洒了一地，让原本惨白的办公桌与地板有了那么点暖暖的颜色，就连他的白大褂上都是一片好看的嫩黄，王医生坐在椅子上微笑的看着她，就像从光里走来的上帝一样神圣。
“来了？”
“嗯。”
“病历给我看一下。”
慕珈从包里掏出病历递过去。
王医生翻了翻，点点头，打开电脑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慕珈悄悄做了几个深呼吸。
“上一次来是两个月前？”
“对。”
“最近有什么新症状产生吗？”
“没有新症状。”
“老症状有改善吗？”
“有点吧。”
“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
“呃，睡眠好多了，饮食也正常了，不是每天无精打采了。”
“嗯。”
慕珈每说一句，王医生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上几个字。
有点像......警察审问犯人。
“你最近有没有做那个梦啊？”
“有。”
“多吗？”
“不多。”
“你觉得你能从里面走出来了吗？”
慕珈一震，大腿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王医生犀利的眼神像一把匕首一笔一划刻在她的肉身上，剧烈的疼痛感和恐惧感让她无法逃避。
有一瞬间，慕珈真希望自己直接失声。
其实她从来没走出来过。
她的心理报告上写的诱因是学习压力大，只有她自己清楚，开玩笑怎么可能。
从小到大学习在她眼中从来不是压力的来源，她在这一方面如鱼得水，在成绩上混的风生水起，老师和同学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性格。
她太敏感了，对周围的感知太敏锐了，所有微妙的情感在她眼里都可以被捕捉，她能看到的，远远丰富于这个世界所展现的。
以至于她过于在乎别人的情感，一味只关心，只考虑别人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伤心，会不会痛苦。
而在别人眼里，这只不过是一种愚蠢的卑微罢了。
天性善良，不宜过度。
她为了照顾别人的感受几乎做遍了她不愿意去做的事情，痛苦之余她也不愿意让别人去替自己承担这一份苦涩。
她带给人们的只有快乐。
却忽略了她自己一直在苦海中苟且的活着。
这种天性把她锁在牢笼里，一日不消失，一日不得解脱。
她曾经流着眼泪告诉王医生她很累，她很没用，不想再这样活着了。
王医生叹一口气，说了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你拼命认可世界，世界第一时间否定了你。”
“这能怪你吗？”
慕珈的泪水瞬间止住。
对啊。
这能怪我吗？
为世界喜，陪世界悲，最后换来的不是投桃报李，而是落井下石。
世间常态，没人可以改变。
想到这里，她会有那么一点释怀。
王医生安静地看着她。
“我想可以的。”
她大大方方的笑，像刚睁眼的儿童第一次看到光亮。
打印机“呲呲”地开始工作，王医生熟练的抽出印好的复查报告单。
他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微笑着递给眼前这个自信的少女。
“加油啊，姑娘。”
“尝试换一种心态体味世界，你能活的更出色。”
慕珈点头道谢 ，溜出办公室就去药房抓药。
拿药的姐姐可能是刚刚上任的，明显对药房的布局很不熟悉，她照着药方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一位老医生过来直接在最中间的药区随手一抓装袋，看的医生姐姐满脸通红。
慕珈笑笑说声谢谢然后一蹦一跳地走出医院的大楼。
换种心态体味世界。
那，今天的复查过程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嘛。
慕珈跑到站台，迎面就是一辆公交车，车上的人还是一样的少，安静的像黎明褪去的余幕。
打开手机看见奶奶发的信息。
“中午做西红柿炒蛋和麻辣炒鸡，吃不吃？”
奶奶不识字，又怕她在公共场所不好听语音，幸好现在微信有语音识别功能，她才能给孙女发一段简短的问候。
慕珈发了一个大大的“吃”的猫猫表情包，然后心满意足地摁了黑屏键。
世界无边，路途遥远。
远方是流光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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