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天日

更多刺客。

那十几个影子重重叠叠地从暗处闪出来，黑色的衣袂自然地猎猎舞动，是一片黑色的深渊，空气却好似阴冷冷地凝固着，没有一丁点流动的迹象。近看，黑色亚龙纹面具遮住脸颊，趁得他们更是如某种不可匹敌的兽类，无声无息，只有银锁链和金属武器轻微叮当作响，震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这些刺客明显与上一批不属于一个等级。

就像是地缚阶的普通雇佣兵和贵族禁军的差别———亚龙纹是龙族最顶尖的雇佣兵才有资格佩戴的纹饰，这些家伙从出生起就被不停筛选和磨炼，以替尊贵的主子干掉强敌为生，是用大量的黄金和珠宝都买不来的天生死士。

什么样的敌人，会派这种刺客来杀死他们———杀死两个即将被流放的、无权无势的吉祥物公主和王子？

索塔娜立刻举刀摆阵，但双手却不自觉地渗出汗来，紧紧抓住刀柄，防止颤抖加剧。

其余人的惊愕与绝望并不比她少，但所有人都只是缓缓后退着靠近，用牙齿咬住下唇，维持紧张但沉稳的状态。

刺客们正在形成包围圈，几个守住大门，几个封死丛林的入口，堵住所有的逃跑路线。而当她胸腔砰砰咚咚跳动几乎要撕裂，呼吸出的每一口气都打着颤的时候———攻击开始了。

一瞬间，她看见一点寒光擦过她的身侧，割开皮肤的痛感瞬间袭来，一把小刀从她身侧飞出往那个方向袭去，但她顾不上一瞥，因为前方刺客已经闪身出现在她面前。

她极速举刀横挡，刀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紧紧压制，无法前进甚至挡过，只得被这致命的力道逼得一步步后退。

衣服撕成了一片片布料，手中的金属和她的骨骼发出阵阵将近崩裂的嘶鸣，手掌上的皮肤也有撕裂的迹象，她的面目应该相当狰狞，带着一种将死的力气去用劲。

———但是，没有用。巨大的实力差距，无法选择命运，让这种僵持必将以己方的死亡作结。

她的爆发只能持续很短的一段时间。在脱力的一刻，她的剑会飞离掌控，手会被斩断，然后下一步可能是胸腔，或是脖颈，最后，心脏停止跳动。

怎么办？

快要挡不住了，我的生命会在今日终结吗？

可是，我真的很想活下去吗？仔细想想，我这条命没创造过什么价值，除了一点小叛逆，其余都是在按部就班地活着而已。这么说来，又好像什么也无所谓了。

从未见过的死亡、背叛、争权夺势的黑暗突然撕开了表面的一层膜，真真切切地向她压来时，她又觉得自己原来还是太幼稚了———你真以为所有事情都有人为你安排妥当吗？这半个月发生的事好像太多，满满当当地塞在她之前过于顺利的人生里。

去王叔的封地里又有什么意义？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她的幻想在那个目睹了血泪的夜晚便已经碎了，半个月的牢狱生活结束后，她突然一下子发觉人生可怖的秘密了。

思虑也好，反抗也好，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很累，好想逃走，真恨不得干脆死了算了。

我只是个享受了身为王室成员的各种优待，却又不自量力地认为是自己有能力的公主罢了。我的叛逆不过是为了寻找刺激，实际上我仍然依赖着我的兄弟和父亲，依赖着我原来的地位。

现在，这一切都会化为泡影，当我失去可以依赖的东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成长。

“你太弱小了，没法赢得任何东西。”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冷冰冰地斥着，“放弃吧，放弃没有意义的一生。”

她几乎要被蛊惑了。手中的力道慢慢减弱，她已经到极限了。

“砰———”然而，很突然的，她听见一个黑影在她身后重重倒下，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正在呼唤她的名字：

“索塔娜！”

———索塔娜！

她的眼前闪回了过去在花园里秘密训练的日夜，那是只有两人拥有的记忆：很长一段时间，她待到后半夜，在那里她学到了没有剑术老师能教的东西。那是她的桃花源。

那时的她背靠漫天星子，花香和虫唱寂静地纷飞，那个人在身后静静看着她。

火焰在她的四肢百骸中热情燃烧，而她手中的是她自己的剑———那一刻，她早已掌握了全世界。

他说：“你的强大与众不同。你赢得了所有人。”

每一个时空都在打乱重组，此刻与彼刻正在交织，最终重合了。火焰从记忆的另一头烧来，愈烧愈烈，点燃了她的身躯和心灵。

她似乎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心神稳稳落地，疲惫和迷茫一扫而空。一股力量骤然爆发，她后退一小步稳住下盘，又突然一个下挑逼退了对手，几招斩断了对方的武器。对方来不及换新的武器，被她刺地连连后退，面具后传来抑制不住的喘息。

又几个照面后，她成功把短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不疾不徐地转动剑柄把剑拔出，鲜血一串串从黑色的剑身上流下，让这把世间难有的武器映照出绚烂的光芒，宛若一串恒燃之火，一抹壮阔红霞。

她甩了甩剑，转身攻向下一个刺客。她的身边还站着三个同伴，她不再畏惧。

现在的她还不够强大，那又如何？如果她能够活下去，还有半生的时间让她磨炼成长。

没有人可以依赖又如何？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剑了，可以握紧它，靠自己开辟出一条道路。

找到我自己的价值，目前，这就是我活下去的意义。

当然，实力的差距并不容易弥补，她很难打败这些刺客。但那又如何？她知道自己拥有一份与众不同的力量，她已经放弃了逃避。

若我必定在今日死去———

那便战斗至死吧。

这一刻，仿佛天也听其召唤。在重重叠叠的群山之后，炽日正从无边的黑暗里挣扎逃脱，把新生的第一抹光明送入她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