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白帝城篇完

　　燕无归发现事态不对的时候，十生微已经几斤白酒下肚了。

后来被燕无归拖着从酒馆里出来的时，手上还倔强的抱着一个大酒罐。

城中离白鹭湖很近，十生微歪歪扭扭的身子，一会要自己走，一会要燕无归背，两人走起来也不看路，走着走着，就到了寒风凛冽的白鹭湖。

湖面如一面静静的镜子，倒映着星辰和月华，湖边的树影在微风中摇曳，像是夜的呼吸，静谧而又神秘。

“你喝多了。”

燕无归找了一处坐了下来。

十生微没搭他的话：“闷葫芦，解了蛊以后，你要做什么呢？”

“我……没想过。”燕无归沉默半晌，“若是我解蛊后，你做什么？”

十生微说罢，又抬起酒罐子喝了一口：“我想喝更多的酒，走更远的路，看更多的风景，还有……可以毫无顾忌的喜欢一个人。”

听到这里，燕无归摸不着她的底：“原来你还有那么多愿望。”

“现在的爱，太遮遮掩掩了。”

你和我，仿佛两道不能见光的日与月，所以只能摇头相望。

燕无归磕巴道：“爱？爱……”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蜉蝣一世，朝生而暮死，虽然生命稍纵即逝，却有着令人铭记的惊艳一舞，自在尽情，无悔无憾。”

说完，十生微又抬起酒罐子哗哗的喝着。

燕无归叹了口气，将她搂到怀里，试图将酒馆拿过来：“你今晚怎么了？”

“啊？你是不是嫌我太啰嗦了。”

“没有，你喝多了。”

“哪有！”十生微要强的站了起来，把酒罐也抢了过来，“我没有喝多，我唱首歌给你听听吧。”

她东倒西歪的站了起来，将酒罐抬起来对天一吼：“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燕无归担忧的也站了起来，那只手随时准备好接住跌落的十生微：“你真的醉了。”

“谁说的！”十生微赌气一跺脚，“我走个直线给你看！”

她小心翼翼的顺着湖边的小木栈一步一个脚印，那身体晃得跟条蛇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跌落冰冷的湖中。

“还没唱完呢！垂杨紫陌洛城东……”

“嘎吱”一声，经年没有修葺的木栈被她踩断了一个角，十生微重心不稳，眼见着就要从左边摔下去了。

燕无归熟悉的把她一搂，两个人纷纷摔在木栈上，酒罐子终于落进了湖里。

他嘴角紧绷，声音低沉而有力：“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她伪装了一晚上，想要用酒来麻痹自己，没有想到越喝越清醒，好像能跟酒完美融合的只有她的身体，除了走路不稳，她没有一点喝醉放空的感觉。

她用力撕心裂肺地哭泣，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释放出来，她的声音颤抖着，抽泣着，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抱着燕无归大声的哭了起来。

“怎么办啊，闷葫芦……”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总是那么残忍，相爱的人永远不能在一起，我们好像一直在阴差阳错的为对方履行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义务，我如此，你如此，侯爷和妙仪也如此，我从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什么……”

十生微情绪彻底崩溃，想通过嘶吼的方式把所有的不公都宣泄出来。

燕无归慌了神，十生微的每一滴泪都承载着无尽的伤心和绝望，脸颊被泪水冲刷得苍白无力。

她是那样这样荒唐无果，燕无归却无一丝责怪，在她逐渐平静后，依然坐在她的身旁，紧紧的拥抱着她：“我在。”

回到了小院中，十生微躺在了床上，无比的清醒。

燕无归打了盆水进来，正要给她宽衣解带，擦拭身体，十生微带着醉意的吻立马将燕无归压在了身下。

这个吻来的猝不及防，可是寓意却不是那么平和。

燕无归能够感觉得到，此时的十生微带着十足的狩猎意味，她的每一寸吻痕都在猛烈的宣誓自己的主权。

不止是在口腔里进行大规模的扫荡，连同那双手也开始胡乱摸着他的衣物。

于是乎两人在塌上干柴烈火的纠缠在了一起。

两唇相碰，情感在瞬间交融，仿佛时间静止，世界消失，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若老天有眼，天下有情人总会相遇，我愿意承受所有，只为那片刻的欢愉。”

李缌绾一语成谶。

头天一早，十生微最早醒了过来。

燕无归体内有毒蛊，再加上昨晚一折腾，他铁定还得再睡会。

林鹤衣在院中已经恭候多时：“准备好了么？”

十生微疲惫的靠在门框上：“准备好了，他还在睡着，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觉屿和我同时动手，你想好了吗？还要再进去见他最后一眼么？”

暗蛊再一次进入燕无归身体，所有的事情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又一次变成了从恶狼谷杀戮回来孤苦无依的少年，无论是李缌绾还是十生微，在他脑海中统统都是过眼云烟了。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十生微释怀一笑，“若老天有眼，天下有情人总会相遇，我愿意承受所有，只为那片刻的欢愉。”

林鹤衣愣住，抬抬手，林觉屿便进入了燕无归的房。

经历了一次，十生微都觉得入蛊没有那么痛苦了，竟然能和林鹤衣聊起天来。

“入蛊后，你要去哪里？回汴京？”

十生微眼盯着燕无归的房门答道：“没有了他，我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缌绾……”

“林医师，我有一事相问，就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林鹤衣抬眼疑惑：“什么事？”

“你也是师出药王谷吧？”

“你怎会如此问？”

“孙姑娘也是药王谷人，你不认识她吗？”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林鹤衣心底升起：“药王谷弟子繁多，或许见过吧，不记得了。”

即使林鹤衣极力的掩饰自己和孙白微的关系，但是手上的动作骗不了人，他拿着镊子的手腕止不住的颤抖，十生微就知道这其中有难言之隐。

罢了，这世间的人们活着，本就已经够累了。

“林医师，你有什么事，需要我替你办的吗？”

林鹤衣心思缜密，怎能听不出十生微话里的意思。

“如果可以，请你帮我去城中找一找孙姑娘的下落。”

自从他得知林觉屿的计划后，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孙白微。

而让他心里稍微放下一点的，是林觉屿说她在信封中放了钱。

虎头帮不欺凌弱小，只为民除害，林觉屿的举动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由此林鹤衣派出去的人手寻找范围就缩小了很多，至少孙白微不会出白帝城。

“孙姑娘也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没有她，我还真找不到你。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去打探她的下落。”

即使不知道前路在何方，十生微也不会在此停留。

她的人生从来都是未知数，也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为她而驻足。

闲谈间，林觉屿和林鹤衣同时收手，她从房屋里走了出来。

“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林觉屿对待十生微的态度不如刚来时那么不悦，让十生微感到诧异。

林鹤衣没有过问，催动轮椅回到了自己的房屋。

“可以。”

林觉屿带她去到了小厨房，这里一进门就是药草的香味，满屋子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物。

“燕公子已无大碍，只是现下还不稳定，我煎几服药。”

十生微站在门口，眼神扫了一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无事，只是想对我之前的冒犯表达歉意。”

林觉屿熟练的将东西准备好，一点都看不出来她之前是养尊处优的公主。

“你年纪小，心性活泼，好事。”

十生微并不放在心上，也懒得去追究为什么林觉屿会发生巨大的转变，因为她似乎已经嗅到了林觉屿身上不同寻常的意味。

“你…要去哪里呢？”

十生微走到她身旁：“觉屿，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林觉屿自知不妙，立马改口，“我当然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对我的行踪那么关心？”

林觉屿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我…”

“因为你怕我不去汴京，毁了和明昭侯的婚约，让你的西夏子民陷入战火之中，对吗？”

林觉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双眼怒瞪，转而又羞愧的扭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十生微靠在厨桌边，步步紧压：“你才是真正的十生微，西夏的烁阳公主。子民们的谣传是真的，你确实逃了婚。”

林觉屿心脏猛烈地跳动，似乎随时都要跳出胸膛：“我从逃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了！！我叫林觉屿！”

“你既然不是，为何那么担忧西夏的存亡？”

“我！”

林觉屿在案板上重重一捏。

“你既害怕成婚，又害怕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把你的国家和子民至于水火之中，现在还想将属于你的责任推脱给我，”十生微一笑，语气里却没有责备的意思，“觉屿，人总要学着长大的，林医师护不了你一辈子，更何况他的心里一直住着其他人。”

一提起孙白微，林觉屿就失去了理智，她正想和十生微辩驳：“师父救了我！我怎么就不能存一己私心呢？”

“你没有错，爱一个人本来就没有错，是因为你的半生过得太顺了，想要什么东西从来没有人阻拦你。可是你不能把属于她人的位置强硬的把自己塞进去，这样你就算得到了，也只是空壳。”

林觉屿不再说话了，只是眼泪朦胧的在案板上机械的切着草药。

“你不是问我要去哪里吗？”

十生微看着窗外久违的阳光：“我去汴京。”

林觉屿惊呼道：“你真的…？”

“我和他不能再见了，而我也不能寻死，明暗两蛊生来就是一对，双生就生，双死就死。与其我迷茫的活下半生，不如我行一件善事，牺牲我一人，能够换来西夏百年的平安，值得。”

“乌珠和乌后是好人，他们把我当做亲生女儿对待，在那生活的时候，我没有受过半分委屈。”

事已至此，十生微已经更不想去问林觉屿是如何跟林鹤衣扯上的关系，又如何改头换面抛却公主的身份，宁愿与他深居在这白帝城里。

太累了。

这是最后一次，为别人做考虑。

“不过，无论乌珠乌后养多少个女儿，都是一样的。”

林觉屿看着她不解：“为什么？”

“你也逃婚，我也逃婚，可不都是一样的？”

二人相视一眼，默契的笑出声来。

十生微说完，寒暄了几句，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林觉屿在她身后喊着，“你怎么发现的？”

“自我和白雪熟知，我从来没见过她主动亲近谁，那天我看到你在亭子后和白雪互动，我就知道了。她之所以在你之后会那么亲近我，是因为我先前在恶狼谷有饲养小狼的经历，对狼很熟悉。”

就连十生微最引以为傲的狼，也不是她的。

漂泊在世，十生微以为自己抓住了很多东西，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全是一场空。

她最后在闷葫芦的门口停住，锥心刺骨的痛遍布了全身。

十生微再也没有勇气去看一眼燕无归，只要那片刻的欢愉，就足够了。

“我会带着对你的执念，好好活下去。”

“再见了，闷葫芦。”

白帝城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