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皮囊,魔鬼心肠”
谢危自幼时起便尝过许多苦,话本子里说的“人生幸事”似乎从未得过半分,人间于他不过炼狱。
他平和又冷静的皮囊之下是阴鸷、幽暗、狠戾、疯魔。
他想,他对这人间本就不该有半分期待的。
在遇到沈檀幸之前,他一直这么想。
在沈檀幸死后,他又只能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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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檀幸一直以为谢危厌恶自己,不过她倒不觉得意外,毕竟是天子器重的权臣,对自己这样的人讨厌是应该的,直到死后的魂魄看到这位重臣伸手替她抚去碑上的白雪,口中低喃
谢危我总不该,肖想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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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檀幸生前名声不好,死后还是不太好,谢危于公堂之上力排众议,为她正名。
沈檀幸想,这真是个好人啊。
后来她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她无意间窥见了这位圣上宠臣的阴暗偏执与过往种种不幸,世人敬他、畏他,面对沈檀幸时他却低到尘埃里,努力将自己最最干净的一面展现出来。
沈檀幸盯着他通红的眼角,半晌才道
沈檀幸我好像,有些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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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遮曾于彩舆间见过那位让世人咒骂唾弃的公主,他们都说她德不配位,可他从前见过她的,她生得极明媚,布衣掩不了天生丽质,在闹市中救下被人拐骗的小女孩。
他遭人诬陷,也是这位昭宁公主替他证了清白。
他前去拜谢,公主醉眼朦胧地瞧他,将酒杯递给一旁弹着琴的面首,一板一眼地叫他的名字
沈檀幸张遮?
他心跳得极快,不敢抬头看她。
她扯起嘴角醉醺醺地笑
沈檀幸你的名字,该是史书上永不衰朽的一笔。
张遮欲言又止,到底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直到高墙之上,沈檀幸一跃而下,他眼眶泛红,于万千人中下跪,朝她重重叩首,声音轻颤,眼泪顺势滑落
张遮可是殿下,张某由始至终在意的,唯有史书会如何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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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小世子求娶昭宁公主,沈檀幸吓了一跳,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泡我?
燕临摆摆手
燕临非也非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圣上不是见你豢养面首要给你定个婚约嘛,你选我不就好了。
沈檀幸挑眉
沈檀幸你不介意我养面首?
燕临一脸无所谓
燕临我介意什么,我对你又无意。
一朝叛乱,燕临自愿领兵去往西洲城降服叛军,却仍是迟了一步。
没能等来被锣鼓喧天簇拥的新嫁娘,只看见了被鲜血染得赤红一片的素衣姑娘。
两军厮杀,战至黄昏,有人高呼“叛军业已伏诛” 他脸上却无喜色,手中的利刃笔等,迎着冷风一步步走向雪地中的那抹鲜艳。
每走一步,他的身子就沉重一分。
一直走到沈檀幸面前,跌坐在地,将她抱进怀中,一遍遍地唤
燕临阿檀、阿檀……
其实我最最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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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贞十九年冬,距离昭宁公主从西洲城楼一跃而下已有三年。
大抵是此人太过臭名昭著,就连以身殉国这等事迹也被世人对她“恶贯满盈、贪财好色”等印象所掩盖。
每每提起,或露轻蔑神色,或奸笑意淫,或破口大骂,总之不管庙堂之上还是乡野之中,沈檀幸都是被唾骂的存在。
她的墓碑修在京师百里以外的沅湘山上,相传沈檀幸自小便在那山间长大,落叶归根,葬在那处总是好的,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不让她葬在皇陵的借口罢了。
沅湘山冷,总是铺天盖地的白雪,萧条冷寂得毫无人间烟火气,去祭拜的人少之又少。
谢危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