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江晚吟几乎都有些呆滞了。
这一晚上,他竟然还睡了几觉。一是太困了,哭得脱力,不由自主昏睡过去。二是还抱着这是一场噩梦的期望,迫不及待地盼望睡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能发现自己还躺在莲花坞自己的房间里。父亲坐在厅堂里看书擦剑,母亲又在发脾气抱怨,姐姐蹲在厨房里发呆,绞尽脑汁想今天做什么吃的,师弟们不好好做早课,尽上蹿下跳。
而不是被冷风吹了一夜之后,在野草丛里头痛欲裂的醒来,发现自己还蜷缩在一个荒凉偏僻的小山坡后。
先动了动的是霍睦扬。
他扶着自己的双腿,勉强站起来,哑声道:“少宗主,我们走吧。”
江晚吟一动不动。霍睦扬伸手拉他,又道:“走吧。”
江晚吟道:“……走去哪里?”
他嗓子干哑,霍睦扬道:“去眉山虞氏,去找大小姐。”
江晚吟挥开了他伸出的手。须臾,这才自己扶着地上一块泥巴坐起,慢慢站起了起来。
两人向着眉山的方向出发,徒步而行。
一路上,两人都是强打精神,步履沉重,仿佛身负千斤巨担。
江晚吟频频回望莲花坞的方向,凝望着那个曾经是自己的家、如今沦为一个魔窟的地方。一次又一次,仿佛永远看不厌、永远还抱有最后那么一点希望,可是,泪水也永远会继续夺眶而出。
他们逃得匆忙,身上没带干粮,从昨日到今日又体力消耗严重,走了半日后,都饿的开始头昏眼花。离开了人迹荒凉的野外,进入了一座小城。霍睦扬看了看江澄,见他一副疲倦至极、不想动弹的模样,道:“你坐着。我去弄点吃的。”
江晚吟没应,也没点头。走来的路上,他一共只和霍睦扬说了几个字。
霍睦扬是觉得江晚吟实在是个拖累,他不想做别人保母,就打算过个半日左右,找个地方丢下他就跑。
霍睦扬再三叮嘱他坐着不要动,这才走开。他经常在身上各个角落塞些零钱,这个时候便派上了用场,不至于囊中羞涩。走了一圈,买了一堆吃食,还买了干粮备长路上所用,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迅速回到他们分开的地点。
然而,江晚吟却不见了。
霍睦扬提着一堆馒头、面饼,打好两个水囊,心头一慌,强自镇定,在附近街上找了一通,仍是没见到江澄。他这才彻底慌了,拉住一旁的一名补鞋匠,道:“老伯,刚才这里坐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公子,你有没有看到他去哪儿了?”
补鞋匠抿了抿一根粗粗的线头,道:“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
“是啊!”
“我手里有活,没怎么看清。不过他一直盯着街上人发呆,后来我抬头再看那个地方的时候,他突然就不见了。应该是走了吧。”
霍睦扬喃喃道:“……走了……走了……”
恐怕是回莲花坞去偷遗体了!
疯了一样,霍睦扬拔腿就跑,往来的方向跑。
他手里提着一堆刚买的吃食,沉甸甸的拖他的后腿,奔了一阵他也没将抛在身后。可是奔出一段路后,他就开始饿的实在头昏眼花,体力一下不支,再加上心头发慌,双膝一软,扑到了地上。
这一扑,扑了他满脸的灰泥,口里尝到了尘土的味道。
霍睦扬胸腔中涌上一股铺天盖地的无力和恨意,拳头在地上重重一砸,大叫一声,这才爬了起来。他折回去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馒头,在胸口擦了擦,囫囵两口便吞下一个,牙齿撕咬血肉一般地狠狠咀嚼,咽下喉咙,哽得胸口隐隐作痛。再捡起几个塞进怀里,拿着一个沾了灰的馒头简单扑了几下灰便吃,边吃边跑,希望能在路上就截住江晚吟。
可是,直到他跑回莲花坞,夜空中已月明星稀,他也没在路上见到江晚吟的人影。
霍睦扬远远望着灯火通明的莲花坞,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气,胸腔和喉咙蔓延上一股长时间奔跑过后特有的血腥气,满嘴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
他心道:“为什么没追上江晚吟?我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尚且只能跑这么快,他比我更累,又受了家破人亡的打击,难道还能跑得比我快不成?他真的是回莲花坞去了吗?可是不回去那里,他还会去哪里?难道是不带上我,一个人跑去眉山?”
调息片刻,他还是决定先去莲花坞确定一番。贴着那一段墙潜行,霍睦扬心中有一个声音,几乎是很绝望地在祈祷:“这次千万不要再有人在校场上谈论江晚吟的尸体了。否则,否则我……”
否则?
否则他能怎么样?
他怎么样都不能够。他根本就无能为力。莲花坞已经没了,他的仇人江枫眠和虞夫人都没了,那个巨婴少宗主江晚吟也不见踪影了。他只有一个人,孤身一人,身上连一把灵剑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办不到!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可现在才发觉,在岐山温氏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本来只是想籍着岐山温氏好报虞紫鸢无意打中他爹、害死他父母的仇的。
可不想……虞紫鸢这个蠢货,简直就是蠢出生天的王八羔子!
说实话昨夜那情况她是必须留下与莲花坞共存的亡,毕竟如果不是她蠢,与岐山温氏先杠上,莲花坞也不会被血洗。
就算温氏再蛮狠无理,可他们也不过是要建个监察寮,要江氏弟子的命做什么,但是若不是虞紫鸢那个蠢妇拼命反抗,不也只能全杀了,必竟人温氏门生也不会站在那里等人砍不是?
再说虞紫鸢,要弟子列阵迎敌是为了给她的缩头乌龟儿子螳时间,却不发灵剑与法宝灵器!只让那些弟子拿弟子剑对上温氏门生。
而且仔细想来,江枫眠那是把虞紫鸢当枪使呢,而他则是在虞紫鸢冲锋陷阵、责打弟子的时候,在旁说两句风凉话、装模作样说几句软话激发她的怒气。
霍睦扬下定决心不救江晚吟那个损色。但他觉得温氏的公告可能不太够,他要去给在江氏庇佑范围下的百姓细细描述虞紫鸢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