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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古剑奇谭之苏苏

安陆,晨

似还在梦中,血雾弥漫,不见天日,那个邪煞却透着解脱的声音响在耳边。

“战得痛快!本座输了!小子,那些杂碎值得你拼到这个地步?!你可莫要后悔!”

“我的朋友……你要杀他们,我只有杀你。”

“真是情深义重!但愿他们永远别背叛你,永远把你当朋友,而不是一个怪物!不然你可要落得和本座一样,日日夜夜饮恨无边!小子,本座命不久矣,只等这口气散了……最后便送你件宝贝,接好!”

一个紫黑色的光球飞至百里屠苏额前消散,“唔!!何物妖邪?!”

“妖邪?不识好歹!本座内丹,多少修行之人求而不得!此物不但助你功力长进,日后修炼更是事半功倍!还不谢过本座?!”

“收走!我无须这东西!”

“融进去了,再取不出来,还要告诉你,它也会令你体内煞力增长,越发难以控制!可惜本座无法亲眼见你发狂而死、众叛亲离的那一天,可惜!小子,死前就好好享受你所得到的力量吧!哈哈哈哈……”

那声音渐渐消逝,可自己身上升腾的紫黑火焰却越燃越盛——“啊!!

静默之中,耳边传来悠远宁谧的歌声,像是林间精灵的吟唱,像是清风流水温柔拂过,像是坠入无间地狱的途中,半空中伸出一只雪白的手,将人轻轻地托起。

像是漆黑永夜中,残存的一点光。

百里屠苏歌……声……是谁……晴雪……在唱歌…… 我不会输……狼妖,无论生死……休想我会输你!

红玉百里公子,你终于醒了啊。女子低柔的声音,温然问候,仿若隔世一般遥远,在黑暗退去、光明入眼的那一霎,直入耳边。

百里屠苏失神的双眼直望着半空,仍是茫然了好一刻,忽而意识一醒。

百里屠苏是红玉?他动了动手腕,撑起自己的身子,身体荡过一波如同碎裂般的剧烈酸痛。他未曾多顾,径直坐了起来,转头看向床边坐着的红衣女子。

一声明亮的鸣叫,身材肥壮的海东青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落到他的身边,开心地跳了两跳。

百里屠苏阿……翔?百里屠苏张开干裂的唇,说出一番生死梦魇之后的第一句话。海东青给予了欢快的回复,又是两声表示亲昵的低鸣

红玉公子这一梦,很长、很辛苦吧。红玉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带微笑,语声柔和,

红玉直到方才一刻,公子仍在梦呓,始终不停地说着‘休想’、我绝不会输你……想来与那狼妖移入公子体内的邪物对抗,必是无法想见之艰难困苦。

听得此言,百里屠苏一怔,眼神中闪出警惕之色,同时一只酸痛的手,不禁立时抚上了自己胸口。

红玉妖气似已融入经络。红玉言道,眉梢不禁一丝悲戚,“公子凭一己意念克制于它,不惜一身伤痛,着实令人敬佩。但那邪物也确实厉害,只恐日后公子身上之不明煞气,更会为它所激引,将来的日子,苦痛尚多。

百里屠苏闻得此话,默默不语,将抚住胸间的手放下。细细体察,来自噬月玄帝的内丹之力确实已潜伏在自己体内,不知为何,竟暂时收敛了魔性烈焰,变得较为安静。饶是如此,经络间犹能感觉到阵阵灼烧,隐隐发作;仿佛那颗历经恨火烧炼的狼心,随时都会冲破这具本已被煞气缠磨的身体,烧尽整个世界,也烧尽他百里屠苏的灵魂。

正邪之界,存乎一心,凶险万丈。这条路,当真是越走越艰难。

百里屠苏那狼妖……好半晌的沉默,百里屠苏艰涩地开口问道。

红玉红玉不待他说完,已自会意地答道:公子放心,那狼妖确已死了。诸人均安然无恙。”

这句“安然无恙”,当真是百里屠苏未尝问出口,却在心里最牵挂的答案。听得此语,他苍白的脸上,神色似也一时轻松了许多。

红玉眼下,我们安身在铁柱观北面的安陆,此处是客栈。常言‘大隐隐于市’,料想天墉城的人若要寻你晦气,于闹市中也须有所顾忌。红玉接着言道,提起天墉城,特意放慢了一点语速。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抬起眼睛:师兄他们……

红玉走了,走得一干二净。不过,可没说不再来。红玉微笑。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点了点头:我记得,从水底出来,意识全无……后来,发生何事?

红玉红玉言道:我与猴儿……便是兰生,赶到那会儿,铁柱观禁地已是塌了。天墉城的人想将你带走,我们自然不让。观主感激你斩杀狼妖,除去大患,也不肯相帮天墉城,那些人只得走了。说起来,还多亏你这海东青聪明。当初在甘泉村,它见你们几人被带走,大概便偷偷跟着,到铁柱观后竟又回头来寻我与猴儿。好在我俩仍在村子附近,未去得太远,便一同赶去铁柱观里,接应上了你们一行。”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闻听,不禁又起了一层忧色:“未去得太远?那么你们二位……可有救回欧阳先生?

红玉红玉摇了摇头:追丢了。倒是小瞧了青玉坛的弟子,他们在村外还埋伏有接应之人,身法均是诡秘莫测。我们追去没多久,便失了他们的踪影,只好暂时放下欧阳公子,先来顾及百里公子你们的安危。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的眉不禁蹙了起来,满面忧色道:这却糟糕。

红玉百里公子莫要焦急。关于玉横与青玉坛一事,我已听猴儿说过了。想那雷严既是要威逼少恭为其所用,那么纵使少恭落入他手,他也定不会轻易伤他。

百里屠苏那要寻回先生,岂非全无线索?百里屠苏哪里能不焦急,又欠身问道。

红玉公子静养为先,切莫过于担心,料想少恭暂无性命之忧。过几日我们便起程去衡山,寻一寻青玉坛所在,这修仙门派多半有些隐蔽之法,说不得得费些工夫。红玉出言宽慰,一边已有了主意。

百里屠苏听得这样明白的话,百里屠苏也心下稍定了些,只是垂首思忖,一双长眉凝了起来,红玉姑娘屡次仗义出手,不知……

红玉红玉嫣然一笑:一再碰上,也算有缘分了。猴儿已盘问了我许久,只是我的来处,并不便与大家知会。若是几位信我,我便与大家同行,若能找回玉横,也算功德一件,若是不信……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从初见红玉之时,便觉得此女并非妖邪,反倒带着一缕熟悉的凛然剑意。若她不愿说,那便罢了吧。百里屠苏刚欲说些什么,客房的门却忽然开了。

方兰生哈?木头脸醒了!方兰生的声音当先飞入,人也快步奔进来,身后跟着默然垂首的襄铃。

红玉猴儿才来,怎么要你办个事儿慢慢吞吞,半点也不见利落?你笑而言道。

方兰生你这女妖,干吗总叫我猴儿?把本少爷当跑腿的使唤,还嫌这嫌那!古人说得太对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方兰生一边口舌不让于人,一边双手小心翼翼地端着碗热粥,妥当地轻放在客房的桌上。

红玉你一指那粥:我估摸着百里公子也该醒了,便让猴儿去弄些米粥来,公子好歹要进食一点。”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见了,却只哑哑地说了四个字:并无胃口。

方兰生什么?!方兰生喊道,“死木头脸,本少爷辛辛苦苦熬的粥,你敢不喝?!

这话一落下,就连一向确实脸如木雕的百里屠苏,都露出了一瞬惊讶的表情。那双冷冷而锐利的目光直望向方兰生

红玉哟,原来是贤惠猴儿亲自熬的,我说呢,老远就闻着香味,客栈里的厨子可不一定做得出这好东西。你打趣道。

方兰生我、我……我不过看他被狼妖打得可怜,才随便做做,没特别花心思!”方兰生在那里支吾了半晌,总算说出辩解之词,“那什么……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我这叫心胸宽广,不计较他以前那些恶行!

屋里一阵更为尴尬的静默,片刻,却闻得那病榻上传来一声低哑的话语:

百里屠苏多谢

方兰生什么?”方兰生愣了一会儿,突然夸张地瞪大眼睛,跳了起来,你……对我说?”他指着坐在榻上的百里屠苏,不敢置信地大声追问,“谢我?!

这时候再追问,百里屠苏那里是不会再有一言答复了。

方兰生完了完了!木头脸被狼妖打坏脑袋了!”方兰生径自得出了一个结论,像是一时崩溃了般在屋里惊慌地转起圈来,“看着我!再说一遍!”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

方兰生你什么意思?方兰生停住脚步,呆问。

百里屠苏好话不说两遍。百里屠苏忽然撂下这么一句。

方兰生你!气死我也!死木头就是死木头,别指望开出花来!方兰生又是跺脚又是挥拳头。

襄铃看到房里的氛围活络了起来,一直窝在角落里不曾说话的襄铃,这时方才好像大着胆子,悄悄靠前了两步,屠苏哥哥,我……她张口想要说什么,双眼看一看百里屠苏的脸,仍是禁不住一阵一阵隐隐畏缩。

百里屠苏望着她,只是点了点头

百里屠苏平安便好。他转而问道,为何,独不见晴雪?

红玉公子也晓得妹妹那性子,来了安陆瞧着什么都新鲜,一个没留意就不知跑哪里去了。红玉顺口便答了一句。方兰生听了不禁一怔,转头去看红玉,刚想要说什么,却心头一动,戛然止住。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却看出了端倪,蹙了眉道:勿要相瞒。她……受了伤?他问话的声气似是十分小心,仿佛对这个答案万般地在意。

红玉看着他那样子,红玉摇头叹息:唉,就知道骗不过的。继而坦然言道,“实不相瞒,在客栈住下后,公子忽然发热不止,药石罔效,把我们都吓坏了。后来是妹妹一直渡气给你,将你体内那股煞气暂且压制,方才慢慢好转。她不眠不休熬了两天两夜,实在太倦,今晨刚刚睡下

红玉哼,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不然说不准小命已经没了。亲眼见到风晴雪劳累昏睡的方兰生,此时忍不住出言主持正义。

百里屠苏人在何处?百里屠苏略略沉默,问道。

红玉公子想去见晴雪妹妹?红玉眉梢轻扬。

百里屠苏不言,只一点头。

红玉红玉也点了点头,唇边却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就在邻着的房间,去便去吧,不过总要把粥喝了才是,空着肚子乱跑却是不行。她说着,端起方兰生煮好的粥,递到百里屠苏面前。

百里屠苏望着那微泛热气的清粥,默默点了点头。

百里屠苏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果然觉得身子松泛了许多,有了些力气;也未与几位伙伴多言,便有些忙忙地放下了粥碗,推门直出屋来。出来的时候急切,谁想站在风晴雪的客房门前,却反而一时迟疑了,不知怎地,就是无法迈步进去,抬起手想要敲门,那手却又空悬着,落不上那块薄薄的门板。

红玉不必敲了,多半还睡着呢。”红玉不知何时竟已欺近了他身后,低声一语,却说得他一怔。“想进去望一眼求个安心,便去呗。”那仿佛能看透许多人情世故的红衣女子轻轻说着,似乎还带了几分笑意。

百里屠苏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房门,一向冰冷严肃的脸颊上竟泛了一片微红,也不知被那站在身后鼓劲的女人看去了没有。他又这般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一如往昔坚定地,点了点头。

进入客房内,见这间房还是一派整洁,仿佛根本没人住过,显然是风晴雪两日两夜都未曾踏入过这属于自己的房间。此刻唯见姑娘那纤瘦委婉的身影躺在床上,静静地睡着,呼吸匀净,背影之中也可看出疲态,但也有种别样的安详。

百里屠苏未敢惊动,只尽量放轻了脚步,坐在床旁边的凳子上,默默看着那女孩。

这般望了不知多久,那熟睡的女孩却似梦中有什么感应似的,忽地慢慢睁开了眼睛。

风晴雪是苏苏?她喃喃地一问,语声中犹然睡意未散,却有几分惊喜。

百里屠苏嗯。百里屠苏见她终是醒了,只木讷地应了一声,再说不出更多的话。

风晴雪风晴雪一下子坐了起来,上下望了百里屠苏一遍,放心地笑道:你醒过来了,太好了。

百里屠苏是你救我。须臾,那少年只是讷讷地道了一句。

风晴雪啊?什么救不救的,要没有苏苏,我和其他人早被那头大狼‘啊呜’一口吞了,是苏苏救了大家才对呀。”风晴雪笑了起来,语声轻快,全不像刚刚辛苦了两昼夜的疲惫之人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言道:你若疲累,还是躺下歇息,我先走了。说着便要起身。

风晴雪风晴雪摇头挽留道: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睡一觉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她说笑着,脸上转而现出一丝温柔,语音略低了些,“倒是苏苏你,应该多休息一下。

百里屠苏一时竟然语塞。望着这关切之意,听着这暖人之声,他自愣了一会儿,不禁闭上了眼睛。

风晴雪你……怎么了?还头疼吗?风晴雪见他脸色黯然,不禁担忧地问道。

百里屠苏仍是连累他人。那闭着眼睛的少年严谨地合着嘴唇,半晌,却是说出这样一句,沉沉的嗓音中,满是自责。

风晴雪风晴雪全然不解:你说……什么?

铁柱观中,陵端的指责句句都落在百里屠苏心中,百里屠苏虽不齿他为人,却难以回避那些话——死去的族人和母亲、师尊和师兄都因自己而伤,下山后又与同伴屡遭险境……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睁开双眼,黯然言道:本以为我与门派之事,不会牵连如此之多。结果却令诸人身处险地、危及性命……是我太过自负,不知进退。又或者我身负煞气,只会给别人带来灾厄……

风晴雪苏苏!你再这样说自己,我要生气啰。”风晴雪听了这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言道,已经发生的事没办法再变了,可后来你不是一直努力挽回吗?我想,那种煞气在身体里翻腾的感觉一定很痛苦……是别人根本想不到的,苏苏连命都不要了在救大家,这样,总比出了事情却没法弥补要好吧?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只是摇头:那又如何?诸事因我而起

风晴雪风晴雪不禁凑近了身子,似乎有些急切,叹道:“哎,苏苏你太死脑筋了!就算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把所有事都往身上揽啊。再说,火是我点的,我不也犯了大错?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听了,立即摇着头,凝眉言道:怎能相提并论?

风晴雪风晴雪却拦了他的话头:我还没说完。我……我还偏心,我做不到完全不偏袒朋友,眼下才会和你讲这些话。假如那一天,真的有人被大狼杀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安心说出这些……

百里屠苏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讶然的神情,不觉间变得柔和下来。这似乎是许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感觉吧,一个人,如斯的稚拙与真诚,却让他这个挥剑成痴的犀利冷僻之人,感觉她是这般全然的和善,甚而,全然的温暖。虽然此刻这份卸下攻防之心的感受,只是柔柔地挂在心头,就连自己也还未曾明晰。

风晴雪风晴雪又道:幸好……幸好大家都没事,都好好地活着,这才最重要,是最好的结果,不对吗?苏苏,你不能只看到坏的事情,要是有好的事情,你也应该高兴起来。

百里屠苏认真地听着她的话,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想别的什么,须臾之后,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晴雪百里屠苏听劝了,风晴雪脸上不禁流露出简单而明快的笑来,别闷闷不乐了,红玉姐说你是杀死铁柱观大狼的英雄,哥哥讲过,英雄就是很了不起的人!她开心地讲道。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却似留了心似的,一怔:你,喜欢英雄?

风晴雪只是佩服那些很厉害的人呀。风晴雪笑道,“嘻,不过——只要是我的朋友,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喜欢……

这两个字的尾音似乎在静静的小房间中徘徊了片时。百里屠苏听清了它时,禁不住地,轻轻又一点头。

说出那两个字来的女孩,脸上却忽而露出少见的惊讶。

风晴雪咦?苏苏,你刚才……是不是笑了一下?”她盯着百里屠苏的脸,惊讶地问道。

那寡言的少年笔直地坐着,哪里还会回话。

风晴雪是不是?我眼花了?姑娘又轻巧地追问一句。

静静的小房间中,仍是安静得连窗外鸟鸣都听得真切。

百里屠苏突然觉得一阵难得的困意袭来,很想好好地睡一场,没有噩梦和残碎的过往,只有这暖暖的、轻幽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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