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

只要还有一人记得，就不要妄想撇个干干净净。

一连几日，他托竹桃去照料苏寒枝，备了那人会喜欢的汤食，连自己也都不去她面前晃悠，以免也惹她气。

　　理智告诉他，苏寒枝就算体制非比寻常，原来也终究是个人，受不住他摧残。

　　爱意啊，是所向披靡的铠甲，也会让人软弱，生了恐慌。

　　有雪落在他眼睑上，转瞬之间就化了个干净，就留下眼上冰凉之感。

　　雪啊，总是能让人想起绍国的。

　　自然，也是能想起绍国的日子的。

说物以类聚，苏寒枝自认是个不敢去死的胆小鬼，而许辞晏与她，也不过半斤对八两。他不惧死亡，却是惧极了在绍国时的那段时光。

太过煎熬对么？不能做自己想的，看见心中所悦，还要恭恭敬敬喊句公主亦或是殿下。

　　都是自私自利之人。

　　情愿让她痛苦，都不愿自己受那折磨。

苏寒枝这辈子的困苦，怕是都一并涌现在了再遇许辞晏之时。原先就是点伤口发炎的病症，现在生生引起了风寒，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来的冬，还能呼二三好友好去戏玩，今个却是在榻上怕是要躺上整个冬。苏寒枝在混沌间也不晓得自己要活着还是要去死了，浑浑噩噩的，一连四个时辰都是闭着眼睛，一有意识就望着房梁，不动不闹也不说话，有时就看着窗外，那扇被钉死的窗户是再也打不开了。无光照进房间，死气沉沉的，是一派颓靡不振。

房间里弥漫淡淡药草苦涩之味，竹桃在一边燃起小炉，将一陶罐子放在上头，手上用蒲扇扇着细风，散了不少烟雾缭绕，也大了火势。

　　一边的案上，还有个青衣的大夫伏案提笔开下药方。

云泥间里从无大夫进出，只因为这都是家仆。许是在朝堂上沾的血多了，几条不相干的人命许辞晏是问都不问，有几个钱的自个去医治，积蓄浅薄的就自个受着。身边死的人多了，竹桃见惯了，没那个救人于水火的本事，因为只得敛了一副菩萨心肠，学着心铁如顽石。

　　苏寒枝她却救了。昨晚火急火燎唤来了那个叫方裴的大夫，才没让苏寒枝一个人发烧烧死了都不得人知。

“姑娘啊，”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人什么时候醒来的都无处得知，竹桃一愣，听见一声音轻又小，沙哑的难以听清。

方裴的手一顿，在纸上留下一墨点。竹桃一回头，看见了一人病怏怏的模样，纤长的眼睑如只油尽灯枯的蝶，上下扑腾着两片羽翼，却到底还是无能为力，苏寒枝的眼睛没睁开太久就又轻轻合上。

“你到底为何要找大夫害我……”

　　她闭着眼睛，还记得清那日兵临城下，仿佛黑云压城，城欲摧。她啊，也未曾胆怯，拉满了一张弓，心说就这样与城共损，也未有不可。

　　何其可笑，她却活了下来。

　　看见南靖士兵的时候，她那时候想，死了多好。

　　国恨在心中蔓延，她又觉得若不能在死之前把人世间搅个天翻地覆，岂不辜负了这一世活过？

　　后来遇见在南靖朝堂上看见许辞晏的时候，她想死了多好。

对那人愤恨的时候，她却又想活了下来，终有一天手刃了许辞晏。

　　跪伏在那人身下的时候，她想的也是，死了多好。如今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还是空耗着青春许多。

　　生与死，死于生，向死而生。

　　死与生，生于死，生死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