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明枪暗箭（其四）

此刻二度环视四周，但见左右山壁之上乍起棕褐虫群无数，层层叠叠，观之浑如烟雾。其中之虫均状如杏仁，长近三寸，身躯坚硬而稍显单薄，复眼发达，前足微曲，前额狭长，下具长喙，背负淡褐色棱形膜片。虫群自山壁而起，随即于顷刻间将二人环绕，遮蔽视野，却是不落亦不攻，仿若夏秋之夜飞蛾扑火。金粟芯见状却也不惧，反言道：“山民不识大礼，如此迎驾，其势虽足，然却未免失礼呢。”言及此处，将手一挥，陡然一阵暗金色的旋风凭空生成，覆盖五十米方圆区域，由外至内，向此间虫群所组棕褐巨环席卷而来，金棕交汇之际，但听嗡鸣之声大振，仔细瞧来，该旋风竟由不计其数的暗金色蜜蜂组成，其大如小儿之拳，闪烁着窗萤般的柠檬黄色冷光，此刻更仿若遭遇覆巢之敌，一时间悍勇非常，无一怯战，齐向棕褐虫群猛攻。

暗金蜜蜂虽较棕褐之虫为小，然其身本乃术法神通所化，周身以灵能凝实而成，有别于寻常生物，且蜂群得益于金粟芯的引导，较之凡俗虎头蜂等更为狂暴，而棕黑之虫本为奇蝽一族，前肢特化，用于索敌，并以长喙刺杀之，凡俗奇蝽不过瓜子般大小，仅可捕食蚜虫粉虱之流，此间之物，长有三寸，已属不易，然其纵集万千之众，若论分工、协作之道，诚然远未及蜂群之精，且其尚惧于暗金蜜蜂身后所发萤光，故二群激斗不多时，奇蝽所组虫群已然虫尸遍野，然暗金蜜蜂，纵偶有伤亡，亦可化作一缕淡金灵气升空，金粟芯仅需于此时取出那一嫣红色精巧花瓶，即可将此灵气吸收以止损。眼见己方占尽优势，她更将杏黄大伞掷向半空，伞盖随之大张，金芒四射，灿若金盾，犹如骄阳凌空，蜂群受此鼓舞，逾战愈强，俨然要将奇蝽大群屠戮殆尽。与此同时，笛声骤变，如战阵军歌，奇蝽虽处劣势，亦为之振奋，且山壁之上，似仍有其同族之虫，飞跃赶赴此地增援。

如此激战未足一刻，玉锦笙隐约察觉那激昂笛声再变，与适才军歌似是而非，更因此声混入群虫嗡鸣之中，故等闲不可闻之，金粟芯调遣蜂群于优势之中杀敌，兴奋而自满，内心颇为受用，纵隐觉笛声有变，亦不以为然，不过片刻，但见残余奇蝽齐齐发力突围，不再恋战，尽数西遁而去。金粟芯见状，正欲遣蜂群逐之，忽见一道身影自右侧山壁之顶借一处紫藤飘荡而落，途中更屡屡于半空移形换位，其间更偶有悬停转向之举，便如风中飞花，又似滑翔跳伞，初时疾而后缓，终徐徐而落至金粟芯前方数丈之处，却乃是一名身着碧色纱裙，口衔翠玉短笛，身形稍显高挑的女子，观其装束相貌，与澄漪夫人堂前的侍婢桑荷稍有相似之处，然观其年岁或与玉锦笙相仿。金粟芯眼见来人衔笛而落，料想其必是方才以笛声驱使奇蝽集群围己之人，正欲质问，彼女却已开口问曰：“你当真是我朝高祖之苗裔？适才以外物交锋，你确然胜我一筹，可若你果为高祖血脉，又怎不知‘白露封禅’之事，更对谷主恶语相向，乃至不惜动用杀招，欲置其于死地！？”

金粟芯闻言冷哼道：“汝等山民不修正道，狂妄自大，立碑篆刻大逆之言，更谎称高祖所允，今朕讨逆，理所应当，况你那谷主见朕至此既不知潜身缩首，亦不曾大礼参拜，反出言消遣于朕，其罪万无可赦，而你，哼——你乃何人？朕若以高祖所传之物处决于你，反似污了神器呢，你既已落败，速速唤那姓公冶的狂徒至此伏诛！”“问我吗？”绿裙女子淡笑道：“我名唤童茗儿，汜泉郡人氏，此间谷主之首徒，无官无禄，不过白身，故此于你而言，料是无关紧要，你既质疑谷主，亦不通晓‘白露封禅’之事，此于我朝历代先帝之中前所未有，你仅自认天子，却避重就轻，逢此二事均不予答焉，私以为定有不可告人之秘。”“哼——避世山民愚直一问，朕自无需答之。”金粟芯言及此处，转而对玉锦笙道：“渭王，速令其亲见机枪之威！”后者闻言，犹疑未决，忽见山壁之上一众鹰爪状的奇花齐齐喷射出猩红浓雾，亦香亦臭，其味难以言喻，且更仿若瀑布，雾中竟具不可轻视的冲击之力，玉锦笙以扇掩面，仍觉口鼻身躯均生不适之状，金粟芯则神色如常，正欲以童茗儿亲试射击之法，然接枪之际，却见奇蝽大群去而复返，层层叠叠，掩其视野，她眼见此景，即命八百偃甲兵齐至，随枪林弹雨、刀光剑影之中，不过盏茶之功，已将周遭紫藤朱花等物尽数摧毁，奇蝽大群十不存一，地集虫尸尺余，独那吹笛女子已然不知去向。

“嗯——论及当机立断，渭王尚不及此一众无生之物哦？”金粟芯含笑道：“目下前路虫尸盈集，料来只得暂且飞行才是啰～？”语毕，飞身而起，距地近百丈，向西而行，偃甲兵则于山壁之间列作长蛇之阵，遥遥相随。此幽谷颇为狭长，此刻俯视其下，但见青苔紫藤朱花之类仍随处可见，且时有那猩红雾气徐徐升起，虽气味不正，诚然于玉锦笙而言屡感刺鼻，却幸无甚剧毒、强酸，故于金玉二人并无大碍。行出一程，玉锦笙道：“谷中浓雾升腾之况大半出自山壁奇花，虽非天生，亦无铁律，然此或为谷中之人所控，刻意为之，以作烽火之用，探视我等行踪，不可不防。”“嗯——无妨、无妨，殿下不必因此思虑过度，以免如昔日城头那般，旧创复发呦？”金粟芯笑道：“他们即便知晓我等行踪途径，却又何足道哉？我朝皇室非比凡俗，论及修为，本已是国中翘楚，得掌天下者更持有高祖所传神器，况此番西征，更赖殿下与那八百偃甲兵同行，此间山民不过蚁聚之兵、乌合之众，安可抗衡你我？”“话虽如此，然此间诸人敢称自与高祖相识，且所习所修诡奇近妖，或有甚不为人知的手段。”金粟芯闻言，口中不答，内心依旧不以为然，她仍视此谷为蛮荒之地，故而自信无疑，认为此番西征便如泰山压卵，水到渠成，有意于当日内尽享战果，万不料倏然之间异变陡生。

二人飞行间忽见数枚硕大的球状物，仿若攻城巨石般自地面飞射而来，其色棕黑，径长盈尺，直冲二人而来，然该球状物方至近前，却于半空陡然爆裂开来，飞屑迸溅，并从中飞出诸多逐粪之蝇，它们大如麻雀，振翅间嘤嘤有声，排列成行，势如弓手战阵，阻断二人通路，口中则不住的喷吐污秽之物，浓稠粘腻，串连如流。寻常蝇类，生具舔抹式口器，进食之状本已不雅，况蝇类喜将所食之物吞而复吐，便如牛羊反刍之能，加之其追腐逐粪，多食秽物，故反刍之际，诚然不堪入目，兼之目下二人所见粪蝇大如麻雀，齐行此举，委实浊臭弥天。二人不敢怠慢，齐施术法以御，玉锦笙复自袖中洒出机械杏仁，如卫星般环绕四周，共结黄栌色护盾；金粟芯则将一花瓣抛起，瑰色光幕随之投射而下，粪蝇喷吐之物恰于此刻溅于上述两处屏障之上，它们愚拙少智，虽见反刍之物存留于半途，亦未能细思其源，本能齐飞而上，欲将之二度舔舐入口，遂前仆后继撞击红、黄屏障，以至半数遭机械杏仁击飞，余者触及金粟芯所设光幕，未料金芒迸发，其上粪蝇如遭利剑穿身，刹时四分五裂，坠落尘埃，死无全尸。

粪蝇尽除，玉锦笙即取松木条改作一支望远镜，借此注目远眺，但见前方数百丈处，幽谷由窄而渐宽，作树木枝杈之状，与昔日玉琼庄中地形略有三分相似，而左右岔道之处，赫然有十余条庞大到异乎寻常的天蚕蛾类幼虫，小者七尺余，而大者近丈，此地诸虫修旁门之法而近妖，欲得化形之道，则漫长而艰辛，却又因之年复一年的积累，故而有时论及原身大小反多胜过昆甲帝国州郡之内一众幼时即习正宗聚纳灵气之法，进而于某一日间厚积薄发，羽化而得人身的朝野之士。且说目下十余条天蚕蛾幼虫均是首尾倒置，背对二人，身躯微微扭动，然几不见进退，仿若把关守城之士卒。此后不过片刻，它们竟齐齐排泄出棕黑球体，随即后躯左右扫动，致使那球体一飞冲天，直达百余丈高空，其势或可与明清之时所发炮弹媲美，此后飞跃数百丈之距方始坠地，期间诱使数百粪蝇为之雀跃，或附着其上，或钻行其中。“以此御敌，优劣未可知也……”玉锦笙念及此处，已见数枚棕黑球体迫近，即二度抬身数十丈，避过此污秽之物，待得二轮球体落尽，便听金粟芯道：“旁门邪派不通礼法，竟以此为攻，此番你我不必出手，交由偃甲军卒便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