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立派无盟（其三）

巴纳希斯适才之言骄狂尽显，目空一切之意彰明昭著，较之往日尤甚，若玉锦笙与之初见，此番定给予“狂乃灭兆”四字为评，然时至今日，屡见其威，确然非己能敌，故对其所言，虽未尽信，却更不敢轻视，他昂首长舒，继而心中暗道：“昨日我确有些疏忽，未曾将这魔物再度降临一事禀报陛下，今闻其言，它不日间降大难于国，如此务必于此番面圣时从速告知此事。”一念及此，他索性复施黄沙移形之法，十数息后，即立于宫墙之外。

黄沙散尽，玉锦笙遥望那座落于花海之中，以腾黄为主色的宫城建筑群，正前方雄伟的正六边形宫门已然大开，六名身形略显臃肿的金衣男子分列左右，“先前陛下有言，将宫门依照四时花卉盛放之际逐一开放，虽每日均有些变动，但——今时论理不当如此……”玉锦笙念及此处，即举步上前，欲询此事，然不待其开口，一名金衣男子已说道：“啊，渭王殿下，速入宫门，至芸香殿上，陛下已于彼处同一众朝臣久候多时了。”“嗯——？”玉锦笙颇感困惑道：“目下何时？何以如此？”金衣男子闻言，仍是略显慵懒的开口道：“今日陛下有意于寅正二刻设朝，嗯——这宫门，宫门开放约已半个时辰了……”“莫非今日本当于朝颜初放之际入宫议政？”玉锦笙低语此句，继而对那人道：“谢君相告。”语毕，即步入禁城正门，未敢有丝毫延误。

芸香殿乃灵蕊宮中第一正殿，与清时太和殿相类，其面积约11264平方米，四壁淡金，上有乳白光华流转不息，观之似如奶油积雪，仿若不经意间便将消融于无形，砖瓦之间嵌有莹白蜡线，殿宇穹顶中央有一径长六丈的赤金圆环，环内刻有一水碧色正六边形，其六角与赤金巨环嵌合一处，顶点之下分垂雪青色灯丝，其于垂落之中更具向内收缩之势，并终于盈尺之处交汇，犹如花茎般支撑一宽约二尺的莲花宫灯，其核心处嵌有一颗温润如玉的牙色珍珠。

此刻殿内较之平日颇显空旷，一众文武竟有十之六七缺席未至，然孔倾儒与王昈君恰在其列，而七大封王尚缺其四。北面略偏东向，一把高大而别致，主体色呈紫金的座椅，其状如伞似碗，左右扶手形似狭叶，色如秋草而温润细腻，座椅两侧分置朱、黄一对蜡制花瓶，高约五尺，瓶口绽放明艳动人的千层牡丹。

此刻座椅之上，一名华服帝冠的女子缓缓旋身，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嗯～渭王殿下当是脊中顽疾未愈，以致今日上朝小有迟滞，朕确当网开一面啰；余者嘛——至此刻仍迟慢未至者罚俸一季，哦，传旨：暂闭宫门，目下未入宫门者仅需宽心回府歇宿即可。”此女头戴朱红色十二旒冕冠，身着玄黄双色沁心袍，腰系丁香八宝带，项佩赤绶白玉坠，悠然舒缓地撑起一把杏黄大伞，装束依旧，人已非，俨然金粟芯无疑。玉锦笙适才闻声，亦有所觉，目下观之，仍是身心剧震，然不待其开口，但听王昈君自西南一声暴喝：“你这厮不过相国弃徒，一介篡逆之辈，鸠占鹊巢，胆敢在此指手画脚，肆意妄为，据某家所知，我朝自古早朝均在辰时，你他 娘的偏偏提到寅时，更对我等只字不提，定是篡权夺位，夜半不安作出个鸟来，蓄意捉弄我等，哼——！姓王的虽是一介匹夫，却也绝非无知顽童，断然不服你这篡逆之君！”“嗯——”金粟芯并未动怒，仅稍作停顿，继而缓缓开口道：“昔日高祖有言‘天子六要，齐者可掌天下，而今朕受孝元皇帝禅让，更已六要俱全，自可承继大统。嘻嘻～王校尉却也有些自知之明，朕今日初登大宝，自不当与一愚鲁匹夫一般见识啰？”王昈君闻言冲冲大怒，喝道：“孝元皇帝是你他 娘几时编造出来的！？莫非你这厮胆敢行那胡亥同室操戈之举？哇呀呀呀——！”“哦？”金粟芯莞尔一笑道：“王校尉只知胡亥，却也有些可怜咯～殊不知隋炀唐宗雍正帝等均有效此举之嫌？”“气煞我也！！！”王昈君声震朝堂，其势不下昔年翼德据水断桥。

“哎呀呀～”金粟芯故作惊惧，道：“王校尉纵有冲天之怒，不知可否厉声喝破高祖禁制，进而在这宫墙之内施展神通呢～？”言及此处，她二次微微一笑，补充道：“唐太宗固然诛兄而逼父，然却可称千古圣君；雍正帝于九子夺嫡中脱颖而出，能力亦将为世人所认可，足见皇室操戈未尝定是百无一利，然朕确然不至这般绝情哦～姊姊。烦请现身一见，妹妹我自当话复前言。”语毕，但见其身后淡金色的内壁倏然如花朵绽放般分作六瓣，其中现出一径长六尺的近圆形暗门，门内竟是与之等宽的暗金色甬道，不知通向何方。十数息后，果见金菛棠从中缓步而出，她身着常服，不卑不亢，仅在目光中隐透一缕忧色。

金粟芯待其行至身侧，含笑道：“姊姊，今我承你禅让之德，进而身登帝位，论理本当允你为王，然姊姊出身皇室，若得王位，便当以‘寡人’自诩，然寡人者，不过寡德之人耳，姊姊这般温良谦和之人倘如此妄自菲薄自也不必，故而，我欲封你为凝芗侯，掌中都左近二郡八县，享邑两万五千户，位居天下列侯之上，不知姊姊尊意如何？”金菛棠微微颔首道：“悉听尊便，绝无怨言。”“早料姊姊定乃识世之杰也。如此若干年后便不必散尽功力传于新君，大可于郡县之内颐养天年了呢～”金粟芯赞许之中不无贬义，继而又道：“姊姊宽心，你虽仅不过两月之帝，无甚功绩，然他日我仍将命史官对我朝‘孝元皇帝’稍作提及，却只怕难以享有庙号了呦？”言及此处，她转而又道：“蕊康王金妙萁生平仅思口腹之欲，乃至罔顾礼义廉耻，随孝元皇帝异乡求学之际，因不服管束，遭俗世妖修所污，身为我朝宗室，任由异端侵体，毁去完璧之身，而其未曾悔过，仍恬颜存世，四方乞食，遗羞皇室，实可谓之不忠不孝，大逆之辈，今，除其王爵谥号，划出宗谱，撤其灵位，至此与我皇室再无关联！”

此言一出，金菛棠、玉锦笙乃至大半朝臣齐齐色变，然个人内心愤怒、惊愕之情不尽相同，金粟芯对此视而不见，反微露得色，对众续言：“今时异乡之况较高祖立国之时迥异，人多剃发易服，摒弃汉时衣冠，天灾饥荒频发，国君自负奢淫，行闭关自守之径，视百官为奴仆，让出中华千年霸主之位于西洋英夷，退居四强之列，此不足以为我朝习之；行科举，修水利，此于我朝而言，亦不必为此大费周章，仍以察举制，荐举仁孝清廉者入仕即可；彼有省府州县之分，我朝州郡县乡亭，他日或可增设【府】，择日再议；我朝幅员辽阔，更胜蒙元英夷，天下一统，故此亦不必似汉晋宋明那般提防他国异族侵袭；于休沐之事，朕欲以高祖所定基准之上借鉴宋制，除平素五日一休，乃至端阳、中秋、天贶、花朝等十二节之外，每逢节气另有所论，除惊蛰、夏至、寒露、冬至休七日，清明、芒种、白露、大寒休三日，余者十六节气，逢之即休一日；彼处百官共分九品十八阶，我朝或可效之；清帝国并无丞相一职，而我朝的丞相嘛……”言及此处，注目孔倾儒，目中不无审视之意。

后者原先未发一言，陡感对方目光不善，遂昂然与之对视，毫无半分避让之意，并怒而道出八字：“逆徒篡国，不足与谋！”语毕，大袖一甩，将紫绶金印遥遥抛出，并取腰间长剑，凌空一旋之间，竟将金菛棠牵引至身前，随即携同此女飘然而出，堂前殿中一众官员侍卫等辈无人可阻，赛张飞的王昈君更笑道：“你这厮不消多日，必为海昏侯耳！”语毕，身化旋风，追随孔倾儒而去。

此刻，残余朝臣眼见相国掷印而去，金粟芯却未曾多加阻拦，一时间纷纷告退，金粟芯见状，仍不过一笑置之：“众卿皆可退，独渭王需暂留。”群臣闻言，一时反窃窃私议，不曾移步，数十息后，一头戴秋黄色王冠，身着青葱色冕服之人长笑道：“逆天命，莫能远，走！”言及此处，阔步行出芸香殿，伴随一阵劲风，腾身而起，风声肃肃，伴有一声清亮悠长的虫鸣，声传数里，百官闻声，再无犹疑，鱼贯而出，片刻之间，偌大的正殿之中，竟仅余金粟芯与玉锦笙二人。“哎呀呀——渭王殿下，此刻朕独有一事望君解惑呢～依你之见，那汉武帝是否当惧于曹孟德哉？”

玉锦笙此番得知金粟芯篡位夺权、擅自更改早朝时段且更而不宣，乃至孔倾儒掷印而去，内心亦颇感不快，闻言只道：“所言何意。”“嗯——殿下天资聪颖，何须明知故问嘛……”金粟芯言及此处故作困惑，继而展颜一笑道：“渭王，依你之见，高祖所言‘天子六要，齐者可掌天下’一句，是否有甚不妥之处？”玉锦笙答道：“高祖圣训，自不敢妄议。”“哦？”既如此，便可算作你已默许，并无他意啰？”金粟芯依旧含笑问曰：“那么殿下以为，尧舜禹三贤禅让，是否足以堪称流芳千古之美谈？”玉锦笙道：“若非如此，何以为人传颂四千余年。”“不错，我亦对此深以为然，正如孔相国昔日曾言，求学于异乡，当择优以习之～”金粟芯假作沉思，缓缓道：“但不知那唐太宗李世民于渭王心中，可否当得起‘千古圣君’之名？”玉锦笙道：“唐宗之能，我虽未亲见，然唐宋两代多以其与汉时高祖、武帝并论，明时更评之‘三代以后，治功莫盛于唐，而唐三百年间，莫若贞观之盛。’得配历代诸人所誉，千古圣君，当名副其实。”“好。”金粟芯道：“既是如此，足见殿下与方才诸臣有别，尚认我为正统，既如此，朕即命殿下造设枪支、跳雷等物加固中都城防，殿下当无怨言喽？”玉锦笙闻言，仅微微点头，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