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燕王番外

微月中天的时候，房内的声音才歇了下来。

湖蓝色惟帐内，朱棣只觉满室馨香，缠绕得他熏然欲醉，待又重新得到了她时，销魂蚀骨的同时，不免又想起了昔日在燕王府时的情景。

一开始他待她，是欲大于爱的吧，他一向克制，于男女情事上并不热衷，她的出现却打破了他一贯的作风。开始时，以为她想用美人计脱身，他是抱着试探的心思的，等尝过了襄王神女巫山云雨的滋味后，才明白这女子的好处。

真乃国色天香，媚骨天成。

这一试让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他已由初时的试探，萌生了想将她留在身边的心思。

随着相处日久，他渐渐发现，她极不守规矩，敢直呼他的名讳，哪怕他疾言厉色地告诫她，她也并不改正。他这才惊觉，她不怕他。

这一点让他出乎意料，不是恃宠而骄，不是故意惹他关注，而是打心底不怕他。似乎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她也不是个侍妾，而是与他地位平等的两个人，所以她胆敢直呼他的名讳，胆敢在他面前从不行跪拜之礼，胆敢在他面前肆意使小性子，他本该觉得被冒犯的，可是他心底却不是这样想的，而是有隐隐的欢愉，像一条溪流缓缓地、欢快地流淌在他的心田，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这种感觉是他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

他渐渐察觉到了，这个身世神秘的女人，不但长得很美，而且确实很讨他的欢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时她不经意间的一些神情和小动作，或许她自己尚无察觉，却能撩得他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他也越来越宠爱她。

那一阵子，太子殁，储位空虚，朝中各种势力暗潮汹涌，尤以蓝玉最甚。

蓝玉一向自诩太子党，大哥在世时，他便曾进言说自己有不臣之心，要小心提防。如今更是明里暗里地对付自己，唯恐大位旁落。此人不可留，可蓝玉经营多年，在军中地位稳固，所结姻亲也多为当朝贵重，还需再等待一个契机，一举歼灭，不给他留下反扑的机会。

那时他正和谋士处心积虑地想要扳倒蓝玉一党，有时三五日也顾不得看她。有一次他来了，人虽坐在书案后，神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手上忽地一轻，他抬眸，原来是如眉抽走了他手里握着的书卷，她眨着狡黠的大眼睛，笑盈盈道:“在想哪家姑娘呢，这么入迷，连书页都忘了翻了？”

他笑了笑，将她揽在腿上，摩挲着她露出的一段玉颈，不语。

她转过身，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道:“朱棣，你工作很累吧？你晚上总睡得很晚，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又找不见你了，就连我们新婚燕尔你也没有假期。”

他紧了紧怀里的人，笑道:“大明的官员只有冬至、元旦、除夕三日沐休，”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是觉得本王疏忽你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重重点了点头。朱棣被她逗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确实疏忽我了，哪有新婚燕尔却要日日分离的？好不容易回来也是一头扎进书房里，又想到你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所以我也要体谅你才是。”她歪着头解释，“朱棣，等我伤好了，我也出去工作，你就不要这么累了，想休息就休息，想去玩就去玩，我们一起看美景吃美食，过得肆意快活好不好？”

他当时说了什么，他说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的确，自打他懂事起，他就知道他并非马皇后所出，父皇的眼里从来没有他，他不止一次见过父皇和马皇后，大哥、二哥、三哥一家在一起的情景，其乐融融，天伦之乐说得就是那样吧。那情景不止一次地刺痛了他幼小的心灵，他知道他只有拼命地变得优秀，父皇才可能看他一眼。为此他苦读兵书，在战场上拼死杀敌，豁出命去将北方边境守得铁桶一般，才换得父皇高看一眼。

从少年起，他从不敢休息，更不敢玩耍，他知道他没有这个资本。他和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不一样，他的背后从没有仰仗，他唯一的仰仗，只有自己。

所以乍一听到有人对自己说:你去休息去玩吧，他一时有些怔仲。

后来，因为季淑妃她和自己大吵了一架，他第一次听到“唯一”这个字眼，只是觉得好笑，他堂堂燕王，怎可能只要她一个女人？果然如人所言，妇人宠爱过多，难免恃宠生骄，不把夫君放在眼里？

他第一次冷落了她，没有像往常她使小性时去哄她，只是万籁俱寂的时候，躺在没有她的床榻之上，他第一次生出了几分心神不宁。

他感到不宁是因为她给他带来的不确定感。

她不过是个女子，他单臂便能抱起来，她的脖颈更是经不起他的盛怒一折，如果她真的彻底触怒了他。当时那种情景，她不顾规矩礼仪，在身后直呼他的名讳，当着下人的面公然顶撞他，全然不顾他的面子。

如果换了别人，他早就下令将人拖出去打死，但朱棣不明白的是，她分明有错的，因为她确实无视王府的规矩礼仪，以下犯上。为何他看见她伤心流泪的模样，他竟然感觉仿佛完全是他做错了事。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她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的模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伤心，难过，和惊慌失措来。

他胸口闷闷的，仿佛堵了一块破布似的，感觉非常糟糕。

朱棣被自己纠结的情绪折磨得有些难受，并且从心里生出一种类似于挫败的感觉。

他执拗不过自己的内心，最终去了厢房看她。她其实在装睡，他看出来了。只是他一向骄傲惯了，并不愿低头，但是只要她肯服软，他便会立时原谅她，抱她回房，可她没有，她也是一个倔强骄傲的人，和他一样，这份骄傲是与生俱来的，无关身份，无关地位。

再后来，她受伤了，舍身为他挡了一箭，那一刻，他震撼了。第一次有女人为他受伤，还是在被他伤了心的情况下，她依然奋不顾身地向自己扑过来，挡住了那支袖箭。

他感觉一向坚硬如铁的心房仿佛被什么击中了，有一道裂痕缓缓地破裂开来，他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有一个人，坚定地选择了他，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