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为了“宗女”赴汤蹈火,却不肯为了“菲洛”向前走吗?
自道林见到长大后的菲洛,只有解除她记忆的禁制、回想起水月沧澜的一切时,看见过菲洛的眼泪。
现在,向来坚强的菲洛再次落泪,原因却在他自己身上。泪一滴一滴砸在他心上,道林有些慌了手脚。
他忍不住抓住菲洛的肩膀,出声否认:“不是的!只是……”
只是从杀死大祭司的那一刻起,他就没觉得自己还有资格拥有家人或爱人,更没想过有人会因他受到伤害。
道林的时间一直停在没抓住心石的那天,一如曾经的菲洛滞留在水月沧澜毁灭的瞬间。
惨剧的回忆化为漆黑的野兽撕咬着她的内心,让她深陷悲痛的囹圄。
为了让菲洛不再痛苦,为了让她心中的时间重新流动,他什么都能忍受,做什么都可以。
大战已经结束了,道林自己却没有走出来。
他活在那一天,也只为那一天而活。
一切的一切只为了在回忆的终点,他能捉住那枚心石。
他想起史官林恩,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心仪,为此伤害了很多人,却没想过善良的心仪真的希望他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寻找她吗?
他只是用“为了心仪”当借口美化自己犯的过错,把责任推给了心仪。至于心仪真正的想法他从未了解过。
道林对于林恩的做法十分不屑,却在无意识中做出了类似的事。
他明明是期望菲洛能够幸福才甘愿去牺牲一切。
但事实是菲洛并不期望他的牺牲,反而因此经受着无谓的折磨。
他一直没有正视这个事实。他没有想过一个罪人还能为人所爱。
他也许是个比林恩更加恶劣的“加害者”。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自我牺牲”深深刺伤了菲洛,甚至认为这是“正确”的。
道林伸出手,温柔地拭去菲洛的眼泪,一向带着戏谑的眼神此刻柔和得不可思议:“如果仅仅是为了‘水月沧澜的宗女’,我怎么能撑到现在。”
无论是欣喜还是悲伤,幼时与菲洛相伴的时光,已成为心中清脆的引路铃音,引领他远离黑暗的侵蚀。
这份感情已经偏离“赎罪”的范畴了。
他不是没想过菲洛在病房那爆发的感情是什么,他只是不敢去想。他怕知道答案后会生出不该有的念想,会渴求更多,会……希望“活下去”。
一个将死之人不该有把他拖往人间的牵绊。这样不行,他只能装不知情,只能将心中那份不知如何定义的感情压制为“对宗女的愧疚”。
自他决定协助宗长大人开始,他的人生就是开往既定终点的短途列车。他对自己说,别往窗外看,那跃动的万象与你无关。这辆列车无法停止,你伸出手也无法拥抱这些风景,只会车毁人亡。
他的父母自然也是他刻意闭目不看的风景。
所以,就这样吧。这对所有人都好。
但是菲洛她拉下了改道的闸。短途列车改为长途,它会开往哪里,会在什么时候停下,都是未知。但他终于可以喘口气,把车窗拉开,去看看他曾经忽略的世间万物。
“道林,那些令我们痛苦的宿业已经随着邪魔消散了。向前走吧,你是可以拥有幸福的人。”
道林闭上双眼,平息情绪后再次睁开。
“我明白了,小洛。从今往后,我会珍视自己。”
就算是碰到棉花也会受伤的胆小鬼,也该去承受幸福该有的重量了。
等菲洛擦干眼泪后终于想起了自己来白夜组的初衷,她问:“那回将军宅的事情……”
道林双手交叠,思考良久。最后他下定决心,面带微笑,轻声开口:“我不同意。
合着她刚才那番苦口婆心的话又和病床上那句“以你的实力必须站在我仰望的地方”一样又白说了是吗?
……这个人真的永远在她生气的边缘大鹏展翅。
还能怎样呢?明天再来吧。谁让她喜欢上了这么一个麻烦的人。
就在菲洛准备愤而离去想摔上白夜组的大门时,身后幽幽地传来道林慵懒的声音:“但是听说将军宅附近出现了作乱的精灵。”
有这回事吗?为什么她从没听夫人与默陌组长提过?
“潘朵拉可是专门管理精灵案件的机构,虽然极光组也能处理,如果有人怎——么样都想让白夜组出马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去看看。”
菲洛突然怔住了。她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隐藏含义是什么。她猛地回头,正好对上道林含笑的异色双瞳。
“你说是吧,小洛?”
反差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菲洛感到有点不真实。
“……你是说,你会去将军宅调差这件事?”
“小洛,你是在命令我吗?再怎么说我也是白夜组的组长,最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有的吧。”
菲洛看着脸上写满了“你可能小赚,但我永远不亏”的道林沉默了很久,最终认命一般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开口:“……请……请……请您协助。”
对面的那个人计谋得逞,笑得像只狡黠的猫:“走吧。”
道林那天做了一个梦,一个怪诞的梦。
他身处无边黑暗中,在他还没搞清楚情况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孩子。
那是小时候的菲洛。那个怀揣着痛苦,在异国他乡孤身一人,不得不摆出带刺面孔保护自己的女孩。她向远方跑去,他还来不及阻止她,那小小的身影便湮没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