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就这样,站在雪下的血海中,任由灭顶的疯癫夺取他的理智。
突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谢危闻声望去,抬起的眼眸中还带着浓浓的杀意和狠戾。
骤然停顿的脚步,张语嫣呼吸一滞,心脏剧痛,仓惶失措地看向谢危…和他满身的鲜血、脚底的尸首。
他的离魂症,还是复发了。
她,还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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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大雪飘落,月光亦柔柔地洒下来,平添几分温和。
可在谢危的眼中,面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恍惚间,他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冬日。
三百义童的凄厉哭喊声渐渐停滞,压抑又灭顶的寂静,谢危亦无法出声。
漫天大雪,却无法掩盖那浓烈的血腥味。遥远的过往,雪停之时,是燃起的大火,和刺鼻的焦尸味。
谢危又成了那个手无寸铁的七岁孩童。
身后色厉内荏之人以母亲相要挟,将他推了出来,替旁人去死;
而他的面前,是身穿盔甲、提着冰冷长剑的平南王。
血从他的剑锋处滴落,一滴、两滴…
一切罪恶的开始,平南王。
就在他的面前。
谢危的眼中涌出无尽的杀意和痛苦,他蓦然拔出公仪丞身上的匕首,缓缓起身,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的身子止不住颤栗,灵魂深处亦在厉声叫嚣着:
“杀了他,杀了他…”
张语嫣停在原地,不曾后退,她只红着眼眶,哽咽地唤了一声:
张语嫣居安…
一声“居安”,似乎短暂地唤醒了谢危的神志,他蓦然停下脚步,顿在了原地。
张语嫣强忍着酸涩,抬腿便要走近。
可谢危眼前的景象再次扭曲,他看着面前身影变幻,最终,成了一人。
是平南王?还是张语嫣?
从他那渐渐凶狠的神情,看来是过往的伤痛压住了他的理智。
谢危只犹疑了一瞬,复又提着匕首走近,他的面前,是造成他苦痛二十年的罪魁祸首——平南王。
不是张语嫣。
为何?
或许,他不敢想,他不愿想。
他恐惧张语嫣看到他此刻的模样,恐惧张语嫣看到他身后的尸体,恐惧张语嫣对他心生厌恶…
谢危提着匕首就要走近,痛下杀手。
张语嫣眸中的泪忽得滑落,她停在不远处,轻声嘶哑道:
张语嫣居安,是我。
“居安…居安…是我…”
似乎是有一道声音从天边传来,唤醒了二十年前的谢危,张语嫣的一句“是我”,将他从过往的泥沼中拽了出来。
他手中的匕首骤然落地,发出“铮”地刺耳声音,他的眼神渐渐清明,却再也无法掩盖其中的脆弱与苦涩。
谢危敛眉低垂,仓惶后退,他不敢去看张语嫣的眼睛,只沙哑着声音说道:
谢危阿嫣…
“对不起,让你害怕了…”
“求你,不要厌弃我…”
“你先离开,好吗?”
未尽的话语卡在谢危的喉咙处,上不去下不来,不曾出口。
因为张语嫣忽得走近,扑进他的怀中,抱住他的腰,哽咽道:
张语嫣居安,别怕,我来了。
雪落下的声音变得很轻,谢危只能听到张语嫣那低低的呜咽声。混沌的冷冽中,唯有她温热的身子,是真实的触感。
他僵硬地顿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他清醒过来了。
又似乎没有清醒过来。
他的神明,专属于他的神明,在他的怀中,为他落泪。
亦因他,染上污秽的血液。
无法忽视的尸体,无法忽视的血腥味,张语嫣抬眸看向谢危,低低地问了一句:
张语嫣居安缘何杀他?
她的眸中没有厌恶,只有淡淡的伤怀。
为杀生,为谢危。
她心中隐隐作痛。
谢危抚过她的眼尾,垂眸间可见些许伤怀,他看着张语嫣的眼睛,颤声问道:
谢危你会害怕我、厌恶我吗?
他脸上的血迹未曾擦干,可眸中的脆弱和害怕,竟消解了几分可怖。
他紧紧盯着张语嫣,呼吸都骤然停顿,心脏亦被攥住,不敢跳动。
张语嫣轻轻摇摇头,叹息道:
张语嫣你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张语嫣我只是…只是…不忍…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细微的颤抖,有恐惧,有担忧,还有难以言表的失落。
谢危心疼地敛眉看向她,低语道:
谢危阿嫣…阿嫣…对不住…
谢危让你受惊了…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轻柔地抱住张语嫣。暗暗加重的拥抱,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垂眸间,竟坦诚直言道:
谢危我杀他,一则是我犯病,二则是…他不得不死。
污秽的血被染到了张语嫣的衣襟上,她沉沉叹了一口气,轻轻靠在他的身上。
谢危阿嫣…
半晌,谢危又低低地唤了一声,紧紧揽住她的腰肢。张语嫣缓缓抬眸,望向他的眸中尽是如水般的温柔:
张语嫣我知道,我知道。
张语嫣别怕,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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