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林檎-囚鸟（7）

“苹果嘉儿上将，您的行为是违规的。”暮光闪闪冷漠地说着，扶了扶脸上板正的黑框眼镜，“家主没有授权，我不能同意您打开样品 GDS一0414的实验舱。”

阴冷黑暗的地下室早已被希诺改装成了秘密的实验室。黑色精铁打造的墙壁在仪器显示屏的荧光下反射出冷漠的白光，隔绝了一切东西:折断手脚发出的惨叫，被药剂改造身体时发出的异响，深夜的实验品发出难以抑制的悲

鸣....….那堵墙打不烂、凿不穿，黑压压地笼罩下来，给所有被选中的孩子上好了关于“绝望”的第一课。

苹果嘉儿不适地皱眉，压抑住自己条件反射的呕吐欲望。一座由残肢断臂组成的尸山拖着长长的血迹向她爬来，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孩子的声音、老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质问她，训斥她。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上将?您有在听我说话吗?”暮光闪闪轻咳一声，不悦地看向走神的苹果嘉儿，“您如果身体不适可以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就不送了。”

尸山的幻象消失了。苹果嘉儿眨眨眼，翠绿色的眼睛再次看向那个浸满了营养液的实验舱。云宝黛西轻轻地动了动手指，眼睫微颤，像是破茧欲飞的蝴蝶。

我救不了所有人......

可我一定能救回你。

她抬手拍了拍暮光闪闪的肩膀，在她嫌恶的眼神中揉乱了那里的衣料。苹果嘉儿的眼睛里突然满是狡黠，盯着机器一样冰冷的暮光笑了笑:“我遵守规定，Twi。我不会打开实验舱的……我要云宝黛西自己醒来。”

她的话如钢珠般掷地有声。像是回应她的话一样，实验舱的钢化玻璃发出“砰”的一声巨

响，浸泡在翠绿色营养液里的云宝蓦地睁开玫红色的眼睛，一拳砸在了面前的玻璃上。那玻璃却毫发无伤，抗下了这一拳。

“没有用的，上将。实验舱的玻璃经过特殊处理，除非受到当量相当于导弹的爆炸物攻击，否则是打不碎的。”暮光闪闪胸有成竹地回之微笑，冷冰冰地解释，“认输吧，上将。你无法忤逆家主的。GDS一0414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我们提供复刻暗影精灵所需数据的样本，谁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是吗。苹果嘉儿走到实验舱前，隔着玻璃触摸云宝的手。它隔绝了空气、细菌、声音，可却隔绝不了云宝的眼神一一怒气勃发的，暴躁的，像困兽一样的眼神，穿透了无坚不摧的玻璃，刺伤了苹果嘉儿的眼睛。

只是一块玻璃而已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全然解除了云宝的烙印。

如原子弹爆炸般的巨响瞬间响起，实验室里顿时炸开了一朵翠绿色的玫瑰花。云宝击碎了挡路的玻璃，展开巨大的蓝色羽翼腾空而起，猛然下落，巨大的冲击力撞倒了暮光闪闪。一双苍白的手捏紧了她的脖子，云宝舔了舔虎牙，露出了一个渴望鲜血的微笑。羽毛上的绿色营养液后知后觉地坠落，凉得那位紫发研究员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就是你想要研究我，是吗?”云宝加大了手指的力度，享受着爪下猎物濒死的声音，“你好大的胆.…..…”

“Rainbow Dash!松手!”苹果嘉儿双手插兜站在原地，冷冰冰地命令道，“她只是希诺的一条狗。杀了她没有用。”

“可是……”

“黛西一一听话。过来，我们回家。”

云宝磨了磨牙，不甘心地松开了手，却还骑在她身上，瞪着地上的人。暮光闪闪偏过头猛咳起来，雾气模糊了那副好似永远一尘不染的眼镜。皮靴踏过地面上的绿色液体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苹果嘉儿走到云宝身边，伸出了手: “欢迎回来，云宝。”

细白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了温暖的指尖。云宝抬头看看苹果嘉儿，手指一点点地向上爬去，最终停在了她手心里，像羽毛一样轻。她迟疑地问:“你……你是真的苹果嘉儿吗?还是我还在做梦?”

“我是真的苹果嘉儿，云宝黛西。”她一把握住了云宝犹豫的手指，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柔软的蓝色羽毛突然围了过来，环抱住了苹果嘉儿的身体。云宝挂在面前人的身上，像小动物一样把脸埋进她的肩窝里。苹果嘉儿安抚地拍拍她的背，说:“走，回家。”

回家.....

云宝抖了抖，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缩进苹果嘉儿的怀里。家，她可以回家?

身后的暮光闪闪缓过劲儿来，抓起一支麻醉剂用力地向云宝扔去。苹果嘉儿头都不回地抓住那支药剂，斜睨了她一眼:“不要再干涉我了，暮光。我没有违背你的规则，你也最好不要妨碍我。”

暮光闪闪看着她们的背影，躺在地上喘气。那支麻醉剂掉在自己脚边，和她一样被人嫌恶地抛弃。

为什么呢......

无论怎么计算，这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啊......

为什么呢?

云宝窝在军车后座的角落里，用翅膀裹住自己，落寞地看着窗外苍凉的风景。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烙印已经没有了，也逃出了希诺的基地，这辆车的行驶路线十分偏僻，车上只有司机和苹果嘉儿。她明明应该趁机逃走的一一云宝黛西发过誓的，要永远忠于冈迪斯一一可是她根本没有一点点想要离开的念头。

这就是爱吗?是苹果嘉儿用爱把自己拴住了吗?爱可以让翅膀都不听使唤，只能茫然地等着被救赎吗?

云宝困惑地想着，把光裸着的脚缩进羽翼覆盖之下。

一件带有人的温度的外套状似不经意地落到了她身上。云宝从蓝色的羽毛堆里探出一个彩虹色的小脑袋，正好看见了苹果嘉儿摸了摸鼻子，把脸转向了车窗。她之前穿着的那件白色的军装大衣此刻正盖在云宝的身上，暖融融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只有苹果嘉儿身上才有的女性香气。

“谢谢。”她糯糯地说了句，轻轻抓住那件衣服拉了拉，让它更大范围地贴合在自己身上。彩虹色的头发乱七八糟地垂下来，挡住了云宝偷偷嗅闻那件衣服的动作。

“……对不起，云宝。如果我没有给你打那个烙印，也不会有这些事。”苹果嘉儿依然看着窗外，云宝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歉疚，“我还丢下你去了前线……我早该想到的，布莱克·希诺那种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可能派我出去，让自己身边的防守出现空缺……对不起。”

你说什么对不起啊。云宝这样想着，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句话:“嗯，还有呢?”

这句明显在故意挑事的反问句没有得到苹果嘉儿的回击，她叹了口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坦白:“我该早点想到老希诺会拿我的样本背地里搞小动作的……”

样本?

云宝把那件大衣往下拉了拉，只露出两只疑惑的玫红色大眼睛。苹果嘉儿终于回头看了看她，轻轻摸了摸最外侧光滑的蓝色羽毛。

“一些老故事而已.……”

苹果嘉儿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实验室里被做实验了。比她来的早的孩子们死掉了，和她同期来的孩子们死掉了，甚至比她来的晚的孩子们都死掉了，她还活着。希诺最顶尖的科学家、医生几乎都围着她转，给她注射各种各样催化变异的药品，可是都没用。她只是活着，平平无奇地活着，药物杀不死她，也塑造不了她。

“听起来很怪，是不是?”苹果嘉儿放松地把两只手垫在脑后，直直看着车顶，语气平淡到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直到我十四岁生日那天，实验才有了一点点进展。”

那天的实验台流光璀璨。翠绿色的光芒像藤蔓一样从苹果嘉儿身上生长出来，郁郁葱葱地蔓延开来，极具生命力，仅仅是看到，都让人感到内心深处的对自然天生的敬畏与哀恸。布莱克·希诺连忙下令实验暂停，让那些医师们赶快收集从苹果嘉儿身上长出的东西。醒来的苹果嘉儿，第一次看到了正常的人类房间。布莱克坐在床沿，堆起满脸的褶子微笑，告诉她，自己今后就是她的家人了。

“那天他走了之后，我独自在那间房子里探索一一别笑啊，我从来没有住过那么干净整洁还宽敞的房间，”苹果嘉儿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云宝的头发，却又不敢触碰似的停下了手，“然后我趴在窗台上，看到外面在不停地下雨。小水珠啪嗒啪嗒地掉在玻璃上，一点点地凝结成水滴，然后顺着窗户滑落……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

云宝把脑袋拱进苹果嘉儿手里，磨磨蹭蹭地往她身边靠了靠。苹果嘉儿的表情瞬间软化了下来，像梦里那样温柔起来。

“雨下了快一个小时，然后停了。太阳出来之后，天边出现了一道美丽的彩虹，”她的手握起一缕掌心的虹发，让那些美丽的色彩映入自己眼中，“就像这样。我知道的，那道彩虹就是神赐予我的生日礼物一一即使我是一个别人眼里毫无价值的实验品，神也会看到我，让最独特的彩虹降临在我身边。我那天看到你，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天的彩虹。”

云宝攥紧了那件衣服，乖乖地坐在苹果嘉儿身边，把满头的彩虹埋进她的手中。

“……后来我才知道，布莱克收养我只是因为我成功地变异了。不过我的变异并不完全，攻击性很弱，只是能够抑制其他的暗影精灵而已一一因为注入了几乎全部种类的药剂，所以我的血对几乎全部的暗影精灵都产生了抗体。布莱克不满意，可是也没办法。我有天偷偷听到，他在安排手下加大力度物色年轻孩子一一青年和老年也行，然后把我的‘藤蔓’，也就是‘样本’给他们植入…...”

“然后他们都死了。都是被我害死的。”苹果嘉儿温吞地说，翠绿色的眼睛毫无波澜，“希诺从来没有放弃这种实验。”

云宝语塞，只是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一只细白的手从大衣下伸出来，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苹果嘉儿大腿上紧紧攥住的拳。

“我赶走了老布莱克派来强行实验的医官，可是我们基地的医生救不醒你，我很担心。”苹果嘉儿展开拳头，摩挲着云宝的手指放轻了声音说，“我本来在给你做精神疏导，可是总部的命令来的太急，我没有做完就仓皇地离开了……我还在你梦里跟你说，等我回来，记得吗?”

云宝眨眨眼，想起梦中的一幕。

“黛西…….我可以叫你黛西吗?”苹果嘉儿温柔地抚摸着面前的人的虹发，直视着那双湿漉漉的好像小狗般的眼睛，耐心地解释起来，好像自己不是要去打仗，而是要去郊游般不疾不徐，“因为我不想你死在这里，云宝黛西，你是个了不起的战士……”

“上将!”副官从身后跑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打断了苹果嘉儿的话，“军队集结完毕。请问是否即刻出发?”

“马上出发。”她向副官颔首示意，又把目光转到云宝脸上，最后摸了摸她的虹发，低声说道，“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

“可是我在前线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你的烙印与我相连，旁人没有能力扰乱它，可是我却感觉到了烙印的异动:它陡然增强又骤然削弱，甚至还被破开了一瞬，各种乱七八糟的污染顺着烙印影响了我的精神….我、我不敢乱想一一还有几万人的部队在我身边，我不能不管不顾地回去，只能先远程给你加固了一下烙印。”

“那那些影卫呢?”云宝忍不住问了一句，担忧地捏了捏苹果嘉儿的手指，“你赢了吗?”

“你想让我赢吗?”苹果嘉儿轻笑一声反问

道。她反握住云宝的手，梳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紧扣，“打了个平手。冈迪斯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就不打了。正好，我得了空能赶回来。暮光算是和我有点交情，我从她那里才知道，布莱克不仅仅是想要暗影精灵的数据，还想用你做培养基，养出我的影子.……我那时给你做的烙印加固全被当作了养料，加强了我的影子。”

“那确实是，我所见过的最像我的影子。”

“相近的武力值，相近的性格，几乎一模一样的外貌，还有……对你一模一样的爱和占有欲。”

车子缓缓停下。苹果嘉儿松开了云宝的手，有点仓皇地下了车。她不愿意面对云宝的表情一一就这样被几乎可以算是死敌的人表白了，真实地，现实地，无可逃避地一一苍天，给她半分钟时光倒流她绝对不会说最后那句话!

苹果嘉儿靠在车门旁，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闻了闻，有点紧张地等着云宝下车。

云宝在车上又坐了很久。

身上的大衣还是暖的，带着温软的香气。云宝把翅膀折到背上，套上了那件大衣，就好像苹果嘉儿抱着她一样。冈迪斯的监视器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放了进来，那个看似无害的影子 AJ不知道在哪里，作为一个战俘，她又该做些什么……她都不知道，也不想去思考了。她做了十八年冈迪斯的狗，现在，她也想做一回人。

她穿着那件衣服下了车。苹果嘉儿连忙移开了视线，拘谨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口袋，轻咳了一声:“走吧，回家吧。”

云宝紧走两步追上了她，拉住了她的手。翠绿色的眼睛慌里慌张地瞥了一眼她们交握的手，脸蓦地红了:“别这样，被大家看见了不好。”

“哪里不好?梦里我们都，呃……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我们都- -了诶，还不能牵手吗?”云宝天真无邪地高声说着，变本加厉地挽住苹果嘉儿的手，“你不是说你爱我吗?正好让我看看爱是什么样的呗?”

“我就知道，那个该死的影子……”苹果嘉儿冷冷地皱了皱眉，把云宝拉近自己的身体，“我就该直接杀了她。”

云宝眨眨眼，对感情不太灵敏的脑袋瓜转了几圈，品出了一丝酸意:“你不高兴?要不今晚你来和我- -呗!反正我现在有经验了，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

“..….别耍流氓，云宝黛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