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乾隆的耳朵里,犹如天籁。
最初让他红了眼的人,最后也会让他红了眼。
“不躲了,也不逃了吗?”他直直地看着她问道,唇甚至都快贴上了她的耳垂。
“对,不躲也不逃,一年了,你不间断的派了那么多人寻我,大街小巷满墙贴的都是我的画像,我也躲累了。”她回道。
“云儿,还恨朕吗?”乾隆抱着她,突然问道。
过了良久,她回道:“曾经恨过,恨你毁了我的家,可是后来也是因为你,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所以现在,我不恨你,但也不爱你。”
萧云的话,词不达意,言不由衷。
她是爱他的,很爱很爱,可是她依旧难以跨越心中的沟壑,这一年来,她走过很多的地方,都不曾找到哥哥的足迹,她知道,哥哥在怨她,她也在怨自己。
“是吗?”乾隆的声音透着无尽的悲怆。
“我想要平静的生活,无论在哪,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跟你回宫仅仅是因为这一年,我躲你躲的太累了,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真的对我有那么一点点感情的话,那么我跟你回宫后,就别再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在漱芳斋过几年平静的日子吧。”她停顿了一下,直视着他的眼睛,再度开口:“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我会感激。”
“呵!”闻言,乾隆突然嗤笑出声,他的心像是被浸透在冰窟中,越来越冰凉。
他爱她,爱的那么深,那么刻骨,爱到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曾经,他怕极了她恨他,而现在,她终于不再恨他了,而是说会感激他。
但这份感激,却是让他别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样的感激,对他来说是多么的残忍和讽刺,更是多痛的酷刑。
“萧云!!你错了,朕对你,从来都不只是一点点感情!!”他低吼着,似在发泄。
她抬头,与他对视,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冷冽,尖锐地刮过她的心。
她何尝不知他对她的心呢?
她何尝不想许他余生花好月圆呢?
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换个时间换个身份,他们该有多合适。
“这儿是疼的,没有你在的每一天都是疼的,你知道吗?”他勾唇,讥笑道。
“我和皇上一样难过,可惜,疼痛无法分担。”
“不是说不爱朕吗?你现在告诉朕说你难过,朕该信吗?”他低低的说道,唇角的冷意更甚,直起了身子,稍稍往后退开了两步,算是松开了对她的禁锢,他伸手去拉她的手,然后脸色陡然僵住了。
他低头看向她的左手手腕,上面空无一物。
他不死心的又一把掀起她的衣袖,都扯到手臂上了,还是没看见。
他又抓起她的右手,依旧是空的,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镯.......”
他刚开口,熟悉的白玉镯子被她从腰间取出,递在他的面前,“是在找它?原本也是你的东西,刚好,今天就物归原主吧,这个,我不配戴。”
“胡说,你不配,还有谁配?”他一把从她掌心拿过镯子,抓起她的手,强硬的往她手腕上套。
萧云挣脱着,语气也是执拗,“我不要你的东西。”
“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她看着他铁青的脸,再一次斩钉截铁的开口,“我说,我萧云不要你的东西。”
乾隆的暴怒的情绪再一次被点燃,眼眸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就因为不喜欢朕,连同朕的东西也不喜欢?”
“是,我不想和你之间有任何的牵绊,那会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我试图想要忘记的过去,不要让我恨你。”
说完,她好像看到高大的身影微微一晃,好似受到打击的样子。
她闭上了眼,她怕她会一次次对他心软。
乾隆定定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然后诡异地笑了,一把将人抓到眼前。
“所以,还是恨吗?”
“到底要朕怎样呢?”
“即便是恨,这辈子,你也只能呆在朕的身边了,休想再离开朕了。”
乾隆抬手挑起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在她干燥泛白的唇上,一年前她一声一声求他放过她,放她离开的话言犹在耳。
他俯首,狠狠覆上了她的唇,动作暴戾,没有一丝温柔,两人的唇分开时,萧云的唇上已经见了血丝。
他以指腹抹去唇上的血迹,眸光落在那空无一物的手腕,更加阴鸷。
下一秒,他再一次抓起她的手,不容拒绝地再次将那白玉镯子往她手里套。
哪怕她的手腕已经被自己捏的通红,他也丝毫不见心软。
可是那镯子似乎在这佛像前也充满了灵性似的,越是想它套进去,就越是套不进去。
“我说了,我不要!”萧云被他捏的生疼,忍无可忍用力一挥。
镯子在两人的手中脱离,而后高高坠落。
“砰—”
应声砸在地上,碎了。
很响亮清脆的声音,仿佛也碎进了他们彼此的心里。
萧云有些懵,随着那声清脆的声音混沌的情绪也有了片刻的清醒,身子猛然颤了下,僵硬无措地看向他。
这是他们出巡时他送给她的,一觉醒来之后就戴在自己手上的,她很喜欢,从容县离开后,她将它摘下,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她什么都没带走,唯独带走了它,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她私心想要偷偷珍藏。
乾隆的脸色也随着碎裂的声音差到了极点,甚至是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她甚至能看出几分杀意,即便手下一刻他杀了她,她也毫不怀疑。
“我……”
刚开口,他的目光就如冰刃一般看着她,“当年的事,朕说过了,是朕旨意在先,你爹作诗在后,好,既然你恨朕,朕也认了,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朕也将自己的整颗心和性命交在你的手里了,你还要朕如何做你才能罢休?”
半晌,他上前蹲下,捡起地上破碎的镯子,一点一点,就是连粉末都被他用手绢仔仔细细的包了起来。
等到他再次起身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眸依旧猩红。
“走吧,你不是要去见紫薇吗?现在就走吧,见过之后立刻随朕回宫。”语气也恢复了平淡,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乖,别惹朕生气,嗯?朕带你回家,朕说过,会赔给你一个家。”大掌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低哄,低头牵起她的手,扣在了她的手腕上,手指慢慢地从她的手腕往下移,变成了十指紧扣状。
“这样你才躲不掉,逃不掉。”说完便拽着她大步往外走。
他的手抓得她很痛,他的脚步也迈的很急,她险些跟不上。
萧云没有想到,经历过刚刚的事,他还能如此好脾气的同她十字相扣。
可对于乾隆来说,什么都没有失去她来的可怕,当他怎么都找不到她人的时候,那种恐惧在全身蔓延的感觉,就好像是身处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湖水中,而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攀登的地方,只能越沉越深。
她的哭泣,能让他瞬间软下所有的脾气。
出了殿门,萧云便看到了尔康等人在外面侯着,她浅浅开口打了声招呼。
“尔康,好久不见。还好吗?”
“总算是找到你了,别再走了,皇上这一年过的太艰难了,云儿,当年的事,去谅解皇上吧,身在其位谋其政,皇上也有他的身不由已。”尔康看见萧云,即使是乾隆站在旁边,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
萧云侧头看向乾隆,随后回头轻轻点头,“嗯。”
……
从凌云寺出来,依旧要走过层层石阶,而在这一路上,乾隆都不曾放开她的手,紧紧的抓着。
“可以放开我的,你放心,我说了,我不会跑的。”
“如果朕不抓住的话,你会跑的。”
“不会,大殿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跟你回宫,你取消旨意。”萧云看得出来,他和一年前相比,确实苍桑了许多。
“一年前,朕信过你的,可是你还是走了,那么决绝干脆,云儿,朕信你,但也只信一次,现在已经不信了,朕只信自己。”
他垂眸,看着被自己紧握在掌心的手,他清楚的感觉到此刻她掌心的温度在温暖着他的手掌,原本彻骨的冰凉,在遇见她之后,便溃不成军,消散得干干净净,他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朕不会再弄丢你了,不会了……”
一年前的容县是乾隆这辈子经历过最痛的绝望。
这一生的路,都好似在那一日走尽了。
这一生的时光,也都在那一日失去了颜色。
而今,他终于找到她了,他还怎么敢放手。
所以,这世上,再痛苦的事也会如同昼夜交替般过去的。
只要撑到光明来临就好了。
而他的下一个光明,便是将她留在身边,娶她为妻。
纵使恨!
他也要娶她!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山河无恙,她安亦安!